2015-10-29*

徐誌摩《雪花的快樂》原文及賞析

雪花的快樂

徐誌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麵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穀,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雪花的快樂賞析:

《這首詩寫於1924年12月30日.發表於1925年1月17日《現代評論》第一卷第6期.詩人徐誌摩在他的《猛虎集》序文中寫道:詩人也是一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裏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深成的一片.如果把徐詩中《雪花的快樂》、《再別康橋》和《我不知道風是在哪個方向吹》(以下簡稱《雪花》、《康橋》、《風》)放在一起,它們正好從這樣的角度展示了詩人寫作的連續、希望與理想追尋的深入.這是一個有趣的比較,因為這三首名篇風格之一致,內在韻脈之清晰,很容易令人想到茅盾的一句話:不是徐誌摩,做不出這首詩!(茅盾《徐誌摩論》)

徐詩中表現理想和希望感情最為激烈、思想最為激進的詩篇當推《嬰兒》.然而,最真實傳達一個曾經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猛虎集》徐誌摩自序)詩人心路曆程的詩作,卻是上述三首.在現代主義階段,象征不僅作為一種藝術手段,更是一種思維方式.詩人朝向一生信仰的心路曆程是一個紛繁的文學世界,其中曲折的足跡讀者往往需追隨及終點方恍然大悟.胡適之在《追憶誌摩》中指出: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的信仰,這裏麵隻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的一生的曆史,隻是他追求這個單純信仰實現的曆史.(《新月》四卷一期《誌摩紀念號》)徐誌摩用了許多文字來抵抗現實世界的重荷、複雜,在現實世界的摧毀麵前,他最終保持的卻是雪花的快樂、康橋的夢及我不知道風在哪個方向吹的無限惆悵.如果說現代詩的本質就是詩人穿越現實去獲取內心清白、堅守理想高貴(傳統詩是建築於理想尚未破裂的古典主義時代的),那麽,讀者不難理解人們對於《雪花》、《康橋》和《風》的偏愛.

在徐誌摩的詩中,愛情詩是他全部詩作中最有特色的部分,這些愛情詩抒唱了他對愛與美的追求.他有時以自己的感情基礎,有時則以假想的異性為對象.而在《雪花的快樂》中,詩人把它作了升華,既把對愛情的追求與改變現實社會的理想聯係在一起,包含著反封建倫理道德、要求個體解放的積極因素,熱烈而清新,真摯而自然,真切地表達了詩人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執著追求.詩分四節,與其說這四節韻律鏗鏘的詩具有啟承轉合的章法結構之美,不如說它體現了詩人激情起伏的思路之奇.清醒的詩人避開現實藩籬,把一切展開建築在假如之上.假如使這首詩定下了柔美、朦朧的格調,使其中的熱烈和自由無不籠罩於淡淡的憂傷的光環裏.與閱讀相反,寫作時的詩人或許麵對窗外飛揚的雪花熱淚盈眶,或許獨自漫步於雪花漫舞的天地間.他的靈魂正在深受囚禁之苦.現實和肉身的沉重正在折磨他.當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令他唱出《雪花的快樂》,可以說,詩的過程本身就是靈魂飛揚的過程. 《雪花的快樂》是一首純詩(即瓦雷裏所提出的純詩).在這裏,現實的我被徹底抽空,雪花代替我出場,那雪花在半空中翩翩的瀟灑,娟娟的飛舞,直奔向清幽的住處,會見花園裏的她,直到溶入她柔波似的心胸.詩人以雪花自比,運用了借代的手法,以那瀟灑飛揚的雪花為意象,她是詩人想象中的情人,更是升華了的神聖的愛情,巧妙地傳達了詩人執著追求愛情和美好理想的心聲.但這是被詩人意念填充的雪花,被靈魂穿著的雪花.這是靈性的雪花,他是人的精靈,他要為美而死.值得回味的是,他在追求美的過程絲毫不感痛苦、絕望,恰恰相反,他充分享受著選擇的自由、熱愛的快樂.雪花飛揚,飛揚,飛揚,這是十分堅定、歡快和輕鬆自由的執著,是詩人自明和自覺的結果.實際上,詩人是穿越現實去獲取內心的清白、堅守理想的高貴.而這個美的她,住在清幽之地,出入雪中花園,渾身散發朱砂梅的清香,心胸恰似萬縷柔波的湖泊.她是現代美學時期永恒的幻像.雪花的旋轉、延宕和最終歸宿完全吻合詩人優美靈魂的自由、堅定和執著.對於詩人徐誌摩而言,或許隱含著很深的個人對象因素,但身處其中而加入新世紀的曙光找尋,正是詩人選擇她而不是他的內驅力. 這首詩的韻律是大自然的音籟、靈魂的交響.步入假如建築的世界,人們往往不僅受到美的沐浴,還要萌發美的守護.簡單地理解純詩,象牙塔這個詞仍不過時,隻是讀者需要有寬容的氣度.

《康橋》便是《雪花》之後徐詩又一首傑出的純詩.在大自然的美色、人類的精神之鄉前,詩人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不帶走一片雲彩.這種守護之情完全是詩意情懷,而這又是與《雪花》中靈魂的選擇完全相承的.隻有當追求和守護的夢幻終被現實的銳利刺破之時,《風》才最後敞開了不知道的真相以及在夢的輕波裏依洄的無限留戀和惆悵. 《雪花的快樂》的韻律比較和諧,富於音樂美,如詩人運用反複的手法連用三個飛揚就不乏輕快的韻律.其次,《雪花的快樂》也富於繪畫美,不僅那清幽的住處、恬靜的花園等構建出了一幅幽雅秀麗的畫麵,重複出現的飛揚,飛揚,飛揚亦織出一幅深邃的靈魂圖畫.在用詞上,《雪花的快樂》也富有想象力和象征性,如最後三節中的她可以象征詩人的心上人,也可以理解為詩人心中向往的理想追求.作者把對理想的追求的主觀感情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從而化實景為虛境,創造出了一個優美的意境,顯示了他飛動飄逸的藝術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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