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李清照《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原文翻譯及賞析

  作品原文
  
  如夢令①常記溪亭日暮②

李清照
  
  常記③溪亭④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⑤深處。
  
  爭渡,爭渡⑥,驚起一灘鷗鷺⑦。
  
  作品注釋
  
  ①如夢令:詞牌名。
  
  ②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選自《漱玉詞》。
  
  ③常記:長久記憶。
  
  ④溪亭:一說此係濟南七十二名泉之一,位於大明湖畔;二說泛指溪邊亭閣;三說確指一處叫做溪亭的地名(因蘇轍在濟南時寫有《題徐正權秀才城西溪亭》詩);四說係詞人原籍章丘明水附近的一處遊憩之所,其方位當在曆史名山華不注之陽。
  
  ⑤藕花:荷花
  
  ⑥爭渡:奮力劃船渡過。
  
  ⑦鷗鷺:泛指水鳥。[2]
  
  作品譯文
  
  依舊記得經常出遊溪亭,一玩就到傍晚,但是喝醉而忘記回去的路。乘舟返回時,迷路進入藕花池的深處。怎樣才能劃出去,拚命地劃著找路,卻驚起了一灘的鷗鷺。

賞析

李清照的《如夢令》隻有兩首,一首是描寫春天的昨夜雨疏風驟,另一首就是課文編選的描寫夏日生活的常記溪亭日暮,兩首都是易安的少女之詞,傳遞著相似的少年情懷,前一首恰好可以作為教材的補充閱讀、填詞翻唱,用它來體會少年的爛漫與放縱,以及詞如何嚴格按照詞牌來填。
都說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韓愈),婉轉悱惻的李易安卻把少年的歡樂譜寫得那麽有聲有色;都問夏天為什麽缺少詩意(孫紹振), 竊竊偷歡的李易安那一場常記的溪亭盛宴卻比夏天本身還要意蘊悠長。
魅力何在?
除了清詞對瞬間的表現技巧,最重要的就在於李清照突破了蘇軾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傳統定論,不但讓畫變成了回憶中的畫,而且這回憶竟然超出了畫的視覺形態,形成了一個動態的意象場,帶動讀者的心一起來分享、透視那一場少年心靈的動畫。
幾乎所有的鑒賞者都關注到常記的起法是一種追述,自然、和諧,麵對知己娓娓地敘述(《唐宋詞鑒賞辭典》);我經常想起來那一天的傍晚,我經常想起在那一天的傍晚所發生的一切,可見那個傍晚在李清照的記憶當中是多麽地深刻,多麽地愉快,多麽地讓她不能忘懷(《百家講壇》,康震),可他們卻鮮有關注這種追述的好處。常記的妙處何在?記,就是回憶。人們常說,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事實上,我們回憶中的景總比眼前的景更有情有趣,因為回憶的閥門裏流淌出來的景,它包含著比現實的景更重要的內心的情緒、情思、情感。那麽常記呢?自然是常常回憶。為什麽偶爾想一想還不夠,還要常常地回憶? 她的內心寶貝著、珍藏著、珍貴著怎樣的追思?一切因為那一場沉醉不知歸路!
——這個醉字大有文章。寫這首詞的時候,李清照也隻不過就是今天初三或者高一、高二的年齡,這是一個男孩子都要禁酒的年齡,更何況當時對女子的無窮約束呢!雖然清詞中不乏縱酒之音:濃睡不消殘酒、酒意詩情誰與共、酒闌更喜團茶苦、東籬把酒黃昏後、謝他酒朋詩侶、酒美梅酸、三杯兩盞淡酒……可這裏的醉基本上都是成過家之後作為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的自主行為,偶爾一次濃睡不消殘酒,還是悄悄地、偷偷地、人不知鬼不覺地呼呼大睡,因為成年之後和閨閣生活總是有區別——即使開明的李格非,想來也不會允許李清照小小年紀就成為一個縱情花酒、離經叛道的問題少女吧!她連蕩秋千見到客人都要和羞走(《點絳唇·蹴罷秋千》),更何況呼朋引伴、前呼後擁地在溪亭飲到日暮呢——醉的機會一定太難得,難得到李清照常常想起,念念不忘,時時沉浸其中;難得的就像今天的學生某一天集體逃課郊遊一樣放縱,就像六年級的孩子一心要抓住童年的尾巴一樣想往。

接下來所有的文字,都是對醉的意象的一氣嗬成、層層鋪排。
首先是沉醉。
不知歸路是沉醉的直接後果。是迷戀溪亭偷偷飲酒的樂趣不願意回家;還是把酒當成了營養快線,以至於喝得酩酊大醉,根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抑或,景不醉人人自醉,未嚐喝酒就已經被溪亭的景色迷住,深深地陶醉其中,流連其間,根本就想不起家來了?字麵上,沉有沉醉 沉浸、沉迷的意思,沉醉,說明當時的意識不是很清醒,醉眼朦朧之中,搖搖擺擺之間,癡迷也罷,酒喝多了也好,總之是醉了,深深地醉了,醺醺然不知歸路,不願回家。這是第一層意思。這層意思已經突破了畫的靜態布局,轉到了比較強烈的心靈感應上來。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是對不知歸路之醉態的具體描寫。這是移步換景,是電影蒙太奇,鏡頭切換之間,一下子闖入了荷葉羅裙一色裁的鋪天蓋地中來。藕花深處是什麽樣子呢?詞人根本就來不及細細描述,因為是誤入——這也突破了畫的表述極限,詞人在這裏貼近的不是靜態的景,而是視覺變換的流動的景,這種流動的景,指揮著流動的情:不是我的心靈在指揮我的手和腳,而是我的腳和手在指揮著我的心靈,這個身不由己,是沉醉的第二層表現:自我的心靈在大自然麵前放縱著的審美體驗。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簡直就是一幅極端沉醉的池塘交響樂。小舟不知怎麽一下子就劃到了荷塘深處,舉目四望,到處是挨挨擠擠的荷花,原本放縱著的女孩子們慌了神,趕緊向岸邊劃去,可是越劃越亂,越亂越劃,已經分不清哪裏是荷,哪裏是岸了,於是就更加拚命地劃,嘻嘻哈哈地劃,東倒西歪地劃。幾乎就在同時,一個同樣的瞬間,綠的葉、紅的花、白的鷗鷺,彩的羅裙、還有夕陽的餘輝,以及富有夢幻色彩的湖麵全都晃動了起來,間雜著劃槳聲、嘻笑聲,水聲,鷗鷺的撲騰聲、鳴叫聲,也許還有甜美的歌聲,還有相互灑水的驚叫聲,以及發現岸邊的歡呼聲,混雜著荷花清香的少女的放肆的青春一下子在藕花深處迸發出來,視覺、聽覺、嗅覺,各種感官動起來,交織起來,自然就帶動遊者和觀者的心也動起來,美好的感覺、歡樂的心情,把有聲的動畫變成了內心世界的情畫,這種情感從字裏行間滲透到文字之外,構成了一個無限快樂、無限優美的意象場,使整個池塘都和這群嘻嘻哈哈的少女一樣熱鬧了起來。這個意象場,用女孩子們的熱鬧同化著荷塘的熱鬧,形成了一個情感的OK。
對於古典式抒情來說,直接的抒情是比較少見的,情常常與感聯係在一起,情感一詞可能由此而生。情的本性就是動的,故有‘感動’之說,感覺或者感觸隻有‘動’了起來,才能表現感情(孫紹振)這恐怕就是古典詩詞理論中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的動情藝術吧。

Tiny
發現更多相似內容:
{$tong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