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9*

蔣方舟:給清華大學的一封信

蔣方舟:給清華大學的一封信

  
清華,你好!
  
  和你的故事要從頭說起,雖然並沒有什麽真正的開頭可言。2008年,我參加自主招生考試,被清華降分錄取。夏天自己拎著大包小包來學校,報道的地點已經有媒體圍追堵截,要求我暢想校園生活,我那時說記錄生活的日子結束,生活開始了。——奮不顧身飛蛾撲火,有時間開始了的自我感動勁兒。
  
  如今我已大三,卻還沒有真正融入校園生活。現在在學校還常常迷路,同學討論的成績與保研,我也大都一頭霧水。嘟嘟囔囔對學校的不滿卻說了很多,拿人不手軟,吃人不嘴短。時值百年校慶,我想說給學校的,也不是感恩與頌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怨言。
  
  因為身在學校,所以不能僅抱怨些片兒湯的話。白衣飄飄的年代沒了,就別再緊緊拽住時間的裙角囁嚅呻吟;學術之不知禮之不存,也已經沒有再捶胸頓足的必要;大師離去,微斯人吾誰與歸。大勢如此,學院當然不能幸免,所以也別再長歌當哭了罷。
  
  然而,除去以上這些,我對大學仍有抱怨,仍有不滿,仍有震恐,仍有大驚小怪,仍有不情之請。
  
  大一、大二的時候,我喜歡拽著人聊政治。當然,大部分情況是我支離破碎地複述著我在網上看到、飯局上聽到的隻言片語,駭人聽聞。我的同學們總是左顧右盼坐立難安,一副盼著人把他們解救走的樣子,實在被逼急才敷衍笑道:中國就是這樣的。
  
  我那時還覺得奇怪,二十出頭正是對政治敏感的時期,即使是純生理上也應有些噴張和興奮,可他們是如此漠然或畏葸。那時,常常湧到我嘴邊的話是:你們到底在怕什麽?
  
  現在我發現,他們並不是漠然,我的同學們不是不關心,而是自動維護著政府——仿佛維護著自己將要繼承的遺產。(勵誌名言  成功者打過交道,他們毫無障礙地接受學校給予的一切價值觀,自詡主流,一百年不動搖、一百年不懷疑;他們青出於藍地運用官場技巧與規則,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有時,我看著他們滔滔不絕地在課堂、在會場說些主流價值觀的話,心想:他們真相信這些,真可怕。過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寒戰:他們其實並不相信這些,那就更可怕了。
  
  天真與成熟、愚昧與清醒、單純與複雜、糊塗與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無法分辨他們是哪一種,也無法分辨哪種更可怕。
  
  可是,你分辨,或者不分辨,他們就在那裏。我的同學們,我的精英同學們,以後必然會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學術圈或者官僚體係的主要組成部分,手握生殺大權。空氣中有種緊張的成分,未來裏藏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百年校慶快到了,學校裏大興土木黃沙飛揚,新的大樓和建築一天天顯現規模,學術成果在日夜趕工,我剛路過操場,看到四千人規模的團體操在訓練彩排。
  
  百年建築清華學堂去年年底在修繕過程中被燒,現在仍罩著綠色的大罩子,依稀隻能看見腳手架。忽然想到,文革時清華百日大武鬥中損毀的建築,也早就被修複痊愈了吧。記憶失,而永遠不會複得。回顧既往歲月,將會把曆史理直、理順,甚至磨滅,下一個百年,又不知後人會怎樣回憶起現世。
  
  百年校慶快到了,逢此盛世,錦上添花的話也不缺我一個人來說,潑冷水卻是我所擅長的。往小了說,母校就是你每天罵八百遍,但不許別人罵一句的地方;往大了說,為何我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那麽,就此擱筆,是動情是矯情,就聽收信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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