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

顧曉蕊

前些天，我隨朋友回老家。她的家在大山深處，田園詩般的農家小院，透著純樸自然的美。我在朋友家停了兩天，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可以入畫的風景，還有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他是朋友80多歲高齡的祖父，曾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在當地很有名氣。
　　
　　我早上剛起床，他已從地裏回來，褲褪被露水打濕。他把摘下來的蔬菜放到廚房，隨後，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著花草笑，對著雞鴨笑，仿佛在他眼中一景一物都充盈著美好。開飯時，他站起來盛飯。吃過飯後，倒半碗熱水，將剩菜沏湯喝下。看得出來，他是位知福惜福的老人。
　　
　　那天中午，他站在院裏，被突然闖進來的鄰家小兒撞了個趔趄，孩子嚇得吐著舌頭轉身跑掉了。他不僅沒一句嗬斥，反衝著跑掉的背影喊：跑慢些，別摔倒了。我輕輕地笑了。他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目光卻純淨得沒有一絲陰霾，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度。我向朋友道出心中的疑惑，她跟我講起祖父的故事。
　　
　　祖父年輕時，在一所高中教書，讓他引以為豪的講台，卻給他帶來了苦難。在那個波譎雲詭的年代，他被一群人揪出來批鬥，帶頭的是他的學生阿旺。祖父被關進牛棚寫檢查，他蹲在地上，洋洋灑灑幾大頁。第二天，阿旺接過來一看，滿紙文言文，愣是沒讀懂。　　

　　阿旺惱羞成怒，認為祖父是在嘲諷他。當天下午，祖父被押到台上，阿旺說：如果你拒不交待問題，下場就跟這個碗一樣。他將瓷碗摔碎在地，右腳猛地一踹，祖父跪倒在碗碴上。他的雙膝猶如刀刺，疼得幾乎昏死過去。接下來，阿旺煽動旁觀的人，對祖父極盡謾罵與侮辱。　
　
　　在那段日子裏，祖父身心備受摧殘，但他如大樹般頑強地挺了過來。當黑夜散盡，陽光衝破雲霧重新照耀大地時，祖父的問題得到平反落實，又回到了教師崗位。閑暇時，祖父專心於文學創作，將悲傷沉澱成縷縷墨香，心情也變得恬淡如水。　　

　　一晃20多個春秋過去了，阿旺的兒子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他是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可高昂的學費讓阿旺犯了愁，他走家串戶去借錢。鄉鄰知道他舊日習氣，都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人肯借錢給他。眼看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阿旺寢食難安，心中懊悔不已，愁得病倒在床上。　
　
　　祖父聽說了這件事，讓家人把錢送去。阿旺拉著兒子跟過來，跪倒在祖父麵前，泣聲說：我有罪啊，對不起老師……祖父不卑不亢地說：我隻是不想讓孩子因交不起學費而失學，希望他以後有出息，走出一條正道來。對於過去的一切，祖父隻字未提。　　

　　阿旺的兒子畢業後，自己開了家公司，為了感念祖父的恩德，他把掙來的錢拿出一部分資助貧困學生。每逢春節，不管他人在哪裏，不管有多忙，都要打電話給祖父拜年。　　

　　朋友說對這件事村裏人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老人太過實誠，還有人說他有些傻，而我卻聽得淚流滿麵。原本是刻骨入髓的恨，而祖父卻選擇放下，選擇原諒，讓寬容的土壤上綻放出最美的花朵。我由此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比大海更寬廣的胸懷。　　

　　曾經以為愛的另一麵是恨，其實應當是原諒。當你在心裏埋下仇恨，糾纏於往事的枝枝葉葉，隻會讓自己傷得更深。要知道，你賠上的除了時間，還有健康、情緒以及當下的生活。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隻有走出灰暗的心境，才能迎來一抹明媚的陽光，開始另一段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