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海子以夢為馬[祖國]原文及賞析

以夢為馬(祖國)
  
  海子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
  
  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道
  
  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
  
  火高高舉起
  
  此火為大開花落英於神聖的祖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為大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
  
  的梁山城寨
  
  以夢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會寒冷
  
  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堅硬的條條白雪橫
  
  放在眾神之山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投入此火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
  
  吐出光輝
  
  萬人都要從我刀口走過去建築祖國
  
  的語言
  
  我甘願一切從頭開始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牢底坐穿
  
  眾神創造物中隻有我最易朽帶著不
  
  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隻有糧食是我珍愛我將她緊緊抱住
  
  抱住她在故鄉生兒育女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也願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靜的家園
  
  麵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一滴不剩水滴中有一匹
  
  馬兒一命歸天
  
  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
  
  千年後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天馬踢踏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我選擇永恒的事業
  
  我的事業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
  
  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
  
  無比光明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最後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太陽是我的名字
  
  太陽是我的一生
  
  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屍體——千
  
  年王國和我
  
  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
  
  ——我必將失敗
  
  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海子(1964年5月一1989年3月26日),原名查海生,1964年5月生於安徽懷寧縣高河查灣。在農村長大。1979年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係,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1983年秋天自北大畢業後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午3月26口在河北山海關臥軌自殺。在詩人短暫的生命裏,他保持了一顆高貴純潔的心,對偉大詩歌的追慕和身體力行。在1987年的一篇詩學文章中他說:這一世紀和下一世紀的交替,在中國,須有一次偉大的詩歌行動和一首偉大的詩篇。這是找,一個中國當代詩人的夢想和願望,我的詩歌理想是在中國成就一種偉大的集體的詩,我不想成為一個抒情詩人,或一位戲劇詩人,甚至不想成為一名史詩詩人,我隻想融合中國的行動成就一種民族和人類結合、詩歌和真理合一的大詩。海子的詩數量浩大,質地優異。在他時間不長的寫作生涯中,留下了200餘首高水平的抒情詩和七部長詩。這七部長詩被其摯友駱一禾命名為《太陽·七部書》。從某種意義上說,海子幾乎實現了自己的宏願,寫出了民族和人類結合,詩歌和真理合一的大詩。這首抒情詩《祖國(或以夢為馬)》,寫於1987年。這時,正是海子衝擊極限寫作大詩《太陽·七部書》的中期。因此,這首詩與海子的寫作狀態、抱負構成被此印證關係,同時也預言了自己的命運。今天,斯人已逝,我們返觀這首詩,竟仿佛在讀一首詩人宣諭和讖語,有種墓誌銘般的悲慨與聖潔。
  
  此詩內含有三個層麵。第一層麵(前二節)寫詩人的基本立場。詩人是追求遠大宏偉目標的,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在他們的一生中,由於堅執高尚的信念,使得具體的日常生活貧瘠無告,但他們並不以此為意物質是短暫的,它並不值得我們去孜孜以求、錙銖必較.所以詩人說隻做物質的短暫情人。詩人的榜樣就是人類詩歌偉大共時體上隆起的那些驕子,那些懷有精神烏托邦衝功的詩歌大師們。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海子不怕生活在壓抑、誤解的此在世界。在生存茫茫的黑夜中,在一個二流歲月,信仰、純潔、勇敢、愛心這些燭照過人類的精神之火都次第熄滅了。許多詩人以此為借口,轉而去寫虛無、荒誕的詩歌,有許多詩竟成為為虛無荒誕做辯護的東西。但海子不以為然,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為大開花落英睛神聖的祖國。這裏,有對詩歌功能的重新認識,詩是一次偉大的提升和救贖,它背負地獄而又高高在上,它要保持理想氣質和自由尊嚴,要抵製精神的下滑。在實現靈魂救贖的同時,詩人亦完成了個體生命的升華: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第二層麵(三、四節)是寫詩人對語言的認識。詩人是對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海德格爾語)深度沉思的人。詩人意識到人類本質特征之—的語言受遮蔽的境遇,澄明及提升的可能,以及通過拯救語言來創造精神發展精神的現實依據,因此,對語言的理解關涉到對生存和生命的理解。在這裏,海子寫出了他對祖國文化深深的眷戀和自覺的歸屬感,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築的梁山城寨/以夢為上的敦煌。這裏的語言除本義外.還擴展到種族的文化氛圍這一更遼闊的語境。這些是詩人精神中代代承傳的語言譜係,海子要光大它們,投人此火,甘願一切從頭開始,去建築祖國的語言。但在一個被文化失敗感籠罩的中國知識界,要重新激活昔日的傳統是格外艱難的,它不僅對詩人的理解力、創造力構成考驗,對其信心和意誌亦構成考驗。它是一種主動尋求的困境,並企圖在困境中生還。因此,海子寫道這三者是囚禁我的燈盞吐出光輝……/我也願將牢底坐穿。
  
  第三層麵(五——九節)是寫詩人的偉大抱負以及對苦難命運的預感。在這裏,詩人強調了自己是大地之子,麵對夢縈魂牽的祖國泥土,他深深地彎下了腰。人是最易朽的,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但大地永存,會哺育生生不息的生命。詩人不再慨歎生命的消逝,他欣慰地想,死後會歸於溫暖的地母,將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平靜的家園。但欣慰中亦存不安,這不安就是詩人感到自己的詩篇難以完成此火為大的宏願,愧對故國山河和偉大的勞動者,麵對大河我無限慚愧/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這種慚愧之情是高潔的、謙樸的,是一切偉大詩人共同體驗到的。他們不再自我中心、僭妄地淩越於一切之上,而是懂得永恒與短暫、使命與宿命的臨界線。
  
  接下來,詩歌就在這種不安中繼續展開。我年華虛度,沒有寫出其載力與抱負相稱的詩篇,麵對大河我無限慚愧。但人死了,抱負不會消失。於是,詩人假想了自己的再生。這再生,不是緣於留戀塵世的生命,而僅是為了續寫生前未完成的宏大詩篇。千年後如若我再生於祖國的河岸,我選擇永恒的事業。這永恒的事業,還是寫作民族和人類結合,詩歌和真理合一的大詩!這首大詩就海子而言,就是《太陽》(海子的《太陽》沒有完成,生前大致寫就了七部,即《太陽·斷頭篇》,《太陽·土地篇》,《太陽·大劄撤》,《太陽·你是父親的好女兒》,《太陽·弑》,《太陽·詩劇》,《太陽·彌賽亞》。他本是將之作為半生的持續努力最終完成的宏偉理想)。而在1987年他已進人創作的高峰狀態。在此後的兩年中,他繼續精進著。我們剛才說過,《祖國(或以夢為馬)》有如一首讖語詩或墓誌銘,他悲劇性地預言了自己的命運。1989年海子過世了,為我們留下了這部不完整的《太陽·七部書》、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部大詩還是完成了,詩人是以生命作為最後的啟示錄完成的。因此,讖語又體現出其輝煌的一麵: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太陽的山頂埋葬詩歌的屍體——幹年王國和我/騎著五千年鳳凰和名字叫‘馬’的龍,詩人的精神氛圍彌散開去,召喚和激發了活著的中國詩人們。生命易逝,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
  
  這首詩體製不大,但境界卻格外開闊。在強勁的感情衝擊中,詩人穩健地控製著思路,三個層麵,彼此應和、對話、遞進,結構嚴飭、硬朗。在高蹈的理想與謙卑的情懷,生命的聖潔與脆弱,詩人的舛途與詩歌的大道……這些彼此糾葛的張力中,書寫了一個中國詩人的赤子之情。正如駱一禾在《海子生涯》中借引的一位東歐詩人的話:他是第一個人向我們表明,人不僅要寫,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
  
  轉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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