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賈寶玉與晴雯的關係

第一,晴雯是寶玉最喜歡的丫頭,性格也潑辣,樣子也確實有林妹妹的影子,書中有句話叫晴為黛影,襲為釵副,就是說晴雯像黛玉而襲人像寶釵
  
  第二,晴雯也和林妹妹似的,在寶玉不好好上學的時候從來沒像襲人那樣苦口婆心婆婆媽媽的說過寶玉,這個很討寶玉喜歡
  
  第三,晴雯照顧寶玉的起居生活等雖然沒有襲人那麽近,但也是很盡心的,有一回叫勇晴雯夜補孔雀裘吧? 晴雯憑借自己的本事和靈巧的小嘴讓寶玉逃過了很多責罰
  
  第四,倆人其實早就心心相印,甚至並沒有機會有肌膚之親,這點在王夫人罵晴雯時說的偷聽來的他們之間的私房話以及兩人最後時分晴雯對寶玉說的早知如此,還不如真的有了什麽呢,說明兩個人相互愛戀其實不是一天兩天了
  
  第五,晴雯知道很多寶玉的隱私,雖然在寶玉那或許不算什麽,但讓一個旁的丫頭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可晴雯偏偏知道那麽多(比如寶玉和襲人上床)卻沒有關係,說明兩人關係不一般
  
  晴雯和寶玉的關係,是《紅樓夢》研究中經常遭到曲解的一個問題。有一種意見認為:晴雯對寶二爺這樣的主子是忠心耿耿、鞠躬盡瘁的,對寶二爺這樣的主子生活是欣羨的,對寶二爺姨娘的地位是憧憬的,而對於寶二爺的恩德則是感激涕零的。這樣看待晴雯和寶玉的關係,明顯是誤解乃至曲解。
  
  《紅樓夢》裏描寫的晴雯和寶玉,誠然不是一般的主子和奴婢的關係。比起其他丫環來,寶玉待晴雯格外優厚。而晴雯對寶玉也格外親密,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主奴的界限。這種狀況,主要由於晴雯和寶玉思想上比較契合,他們在要求人的個性能夠自由發展這點上有一致之處。晴雯最欣賞寶玉的,是他的不以主子自居和一定程度的平等思想,這使得包括晴雯在內的所有的奴婢都願意接近寶玉。因為和寶玉在一起不感到拘束,可以自由自在的任其所為,寶玉有時還喜歡為他們服勞役。寶玉同情丫環們的不幸遭遇,替他們鳴不平,丫環們也寄希望於寶玉,希望在危難時刻寶玉能夠站出來給予一定的回護。
  
  但寶玉畢竟是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貴族公子,他身上的弱點和公子哥的習氣依然很濃厚,如摔茶杯,逐茜雪,踢襲人,訓晴雯等等,都是這方麵比較突出的表現。對於這些,晴雯非但不欣賞,反而單刀直入,毫不客氣地予以駁正。第三十一回,晴雯不小心跌斷了扇子骨,寶玉責怪她顧前不顧後,晴雯立即反駁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也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麽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麽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晴雯的這類逆向言動,對寶玉有一種激勵的作用,有助於他身上烙印著的貴族公子的習氣有所克服。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情節,就是在晴雯的激勵下發生的,而且引出了寶玉的頗為奇特的愛物說:
  
  寶玉笑道:你愛打就打。這類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是撕著玩也可以使得,隻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歡那響的聲兒,就故意摔了也可以使得,隻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
  
  我們不能把這番議論簡單看作是貴族公子的閑情買笑,在撕扇子的輕舉妄動後麵,隱藏著深刻的社會內涵,這就是封建禮教所不允許存在而為寶玉所提倡的各有性情,雖然縱容晴雯撕扇子的舉動本身,又包含著一定的貴族階級揮霍侈靡的習性。
  
  晴雯對寶玉不願走傳統士人的仕進之路,多少感到共鳴,並盡量給予回護和援助。寶玉不愛讀書,常常因賈政的威逼唉聲歎氣,一籌莫展。晴雯這時則隨機應變,巧施計謀,讓寶玉裝病,以躲過難關。寶玉的孔雀裘燒了一個洞,晴雯帶著病痛加以織補,致使過了很久,襲人還耿耿於懷。當一次晴雯說自己第一個該去時,襲人譏諷地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燒個窟窿,你去了,誰可會補呢!你倒別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煩你做個什麽,把你懶的橫針不拈,豎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橫豎都是他的,就都不肯做。怎麽我去了幾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顧,給他做了出來。這又是什麽原故?你到底說話呀!別隻佯憨,和我笑也當不了什麽!
  
  襲人對此事心懷耿耿,殊可理解,但就事論事,則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襲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隻要她在,晴雯便不給寶玉做活,這恰好說明晴雯不願意向寶玉獻殷勤。但補裘實屬例外,因孔雀裘是賈母賜給寶玉的俄羅斯國拿孔雀毛拈線織出的珍品,剛穿一天就燒了,未免可惜,賈母知道了,會責怪寶玉。所以晴雯才不顧病痛,狠命織補,目的仍然是為了幫助寶玉過關。
  
  晴雯的明朗爽快的性格和敢於打破等級觀念的精神,贏得了寶玉的讚賞,成了他心上的第一等的人。如果如他自己說,他心中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三個人,第四個人是林黛玉,那麽,第五個自然就是晴雯了。其實,前三個不過是說出來作作樣子,賈寶玉真正的知己,第一是黛玉,第二便是晴雯。這一點,從晴雯被逐和晴雯之死對寶玉的身心引起的巨大震動,便可以看出來。寶玉說晴雯的被逐,是一盆才透出嫩箭的蘭花送到豬圈裏,使他痛苦難安,迭次痛哭,心肺俱裂。特別是當他得知晴雯夭逝的消息後,更是肝膽俱摧,痛苦欲絕。出於無奈,不得不用小丫頭關於晴雯死後已成花神的無稽之談,來慰藉自己被灼傷的心靈。
  
  寶玉把全部感傷和憤懣都熔鑄在那篇《芙蓉女兒誄》中。
  
  誄文寫道:憶女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體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把晴雯寫得純潔而高貴。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菹。這是說,晴雯是由於為人所妒而被害。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這是說,晴雯的死,如同狂風暴雨摧殘柔弱而美麗的花朵一樣。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寶玉懷疑有人打了晴雯的小報告。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這是說,晴雯像曆史上的賈誼和鯀直亡身一樣,遭遇了蒙冤的不幸。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複拄杖而蘧拋孤柩。及問槥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所謂共穴之盟和同灰之誚,可能是寶晴平時玩耍時說過的玩笑話。豈道紅綃帳裏,公子情深;始信黃土壟中,女兒命薄。寫出了寶玉對晴雯的一往深情。
  
  而下麵的誄詞更其精彩——
  
  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以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
  
  可以說句句都是用血淚寫成的文字。不僅對晴雯之死表示忱摯的哀悼,對迫害晴雯致死的惡勢力,也提出了強烈的譴責。詖奴,自然包括告發晴雯的襲人。悍婦呢?可能也不單指王善保家的。誄文中將晴雯比作漢代遭權貴排斥的賈誼,比作鯀婞直以亡身的鯀,都是不尋常的比喻,看得出作者有深在的憤懣和關涉價值取向的寄托。程、高本將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改作貞烈遭危,巾幗慘於雁塞,將鯀直亡身的典故,變成了昭君出塞的典故,思想內涵大打折扣。
  
  《芙蓉誄》是聲討邪惡勢力的檄文,是作者內心不平的發抒,是純潔與自由的頌詩。寶玉和晴雯的關係,通過誄文,達致了詩的升華。
  
  晴雯形象的塑造,《紅樓夢》作者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如同寫女主人公林黛玉一樣,他是飽含血淚作文章。所謂字字看來皆是血,在晴雯形象的塑造中也有集中的展現。舊紅學有所謂晴為黛影的說法,就他們個性的純潔,以及共有的不滿意傳統思想的束縛,追求自由美好的生活以及作者傾注的熱情來說,不無一定道理。而書中通過王夫人的眼睛寫晴雯: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後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今日對了坎兒,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
  
  水蛇腰、削肩膀是對晴雯體態身姿的描寫,即使從現代眼光來看,也會覺得很美。第三回寶黛初會,寶玉看到的林黛玉的眼睛,是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如今王夫人又說晴雯的眉眼,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更襯托出晴雯的非比尋常的美。但把晴雯和黛玉相比並,固然是襯托晴雯的美麗,但審以王夫人話語的規定情境,在貶損晴雯的同時,是不是客觀上、無意中、間接地,或者至少在王夫人的潛意識裏,也貶損了我們的黛玉呢?《紅樓夢》作者那支春秋之筆,搖曳生姿,不可期測。
  
  可是,我們讀者感受到的,正是在王夫人的貶損中反襯出作者對晴雯這個人物的褒揚。黛玉建議將《芙蓉誄》中紅綃帳裏改為茜紗窗下,寶玉靈機一動,改成: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結果使黛玉忡然失色,增添無限狐疑。這種寫法,實際上將晴雯之死和黛玉未來的命運聯係在一起了。所以脂批才說:一篇誄文總因此二句而有。又當知誄晴雯,而又實誄黛玉也。可見晴雯同黛玉的關係,非同一般。但書中描寫的晴、黛之間的關係,主要是思想、情趣、誌向方麵的某種相合,絕少有他們之間的任何接觸,即接觸,也是淡淡的,轉瞬即逝,從無多少言談話語。作者的這種寫法,不隻把晴、黛關係與襲、釵關係區別開來,同時也是為了證明晴雯和寶玉的關係迥別於黛玉和寶玉的關係。
  
  這裏,我想澄清一種觀點,即認為晴雯一心想作寶二爺姨娘的觀點。這種觀點既歪曲了寶玉和晴雯的關係,也歪曲了晴雯形象本身,完全不符合《紅樓夢》藝術描寫的具體實際。曹雪芹似乎料到他身後會有人在寶、晴關係上作不符合他創作意圖的文章,因此別具匠心地安排了一些特定情節,告訴讀者,晴雯的特點是天真無邪,口角鋒芒,心地質樸,聰穎中包含著幼稚。
  
  第一個這樣的特定情節,是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之後,寶、黛之間的愛情達到新的高峰,晴雯受寶玉重托去瀟湘館給黛玉送帕子。晴雯對於讓她送兩條半新不舊的手帕的用意,無論如何感到不可理解。書中寫道:晴雯聽了,隻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這就是《紅樓夢》裏真正的晴雯。我們從中看到了一個女孩兒的純樸和天真——她連寶、黛愛情都不知為何物,怎麽可能她自己與寶玉會有愛情糾葛呢!晴雯和寶玉,平日嘻笑自然,行動不避,親昵而不猥褻。襲人則不同,早就把寶、黛之間的愛情看在眼裏,並虛偽地大驚小怪,故作驚慌,唯恐發生不才之事,雖然她自己與寶玉的不才之事早已經發生。
  
  作者有意把這兩組關係作為對比,以襲人的汙來襯托晴雯的潔。
  
  第二個這樣特定的情節,是第七十七回寶玉探晴雯。作者出人意外地安排了一個燈姑娘糾纏寶玉的場景,讓她從旁觀者的角度作證,證明寶、晴之間潔白無瑕。燈姑娘深有感觸地說:可知人的嘴一概聽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們姑娘下來,我也料定你們素日偷雞盜狗的;我進來一會,在窗下細聽,屋內隻你二人,若有偷雞盜狗的事,豈有不談及於此?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後悔錯怪了你們。燈姑娘對寶玉說的這番話,實際上等於作者的旁白,有意說給讀者聽的。這個情節,是用燈姑娘的渾,來襯托晴雯的清。
  
  晴雯之死的回目是:俏丫環抱屈夭風流。重點在一個屈字。就是說,晴雯和寶玉原是潔白無瑕的關係,可是王夫人一口咬定晴雯是狐狸精,而對真正的狐狸精花襲人,卻倍加信任。黑白顛倒如此,真是千古奇冤!所以晴雯悲憤地對寶玉說:隻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雖生得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耽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當日也另有道理。不料癡心傻意,隻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憑空生出這一節話來,有冤無處訴。晴雯受冤屈而死,死不瞑目。
  
  如果說她平日和寶玉相處,一片天真,並無任何私情密意,那末,當她含冤成疾,帶著一顆因誤解而灼傷了的心靈,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卻對寶玉暴發出火一樣的愛情——
  
  晴雯拭淚,就伸手取了剪刀,將左指上兩根蔥管一般的指甲齊根鉸下,又伸手向被內將貼身穿著的一件舊紅綾襖脫下,連指甲都與寶玉道:這個你收了,以後就如見我的一般。快把你穿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獨自躺著,也就象還在怡紅院的一樣了。論理不該如此,隻是耽了虛名,我可也是無可如何了。寶玉聽說,忙寬衣換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耽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
  
  曹雪芹的這種寫法,可謂出人意表。
  
  這不是一般的死別,不是一般的表示愛情。這是蒙受不白之冤的瀕臨死亡者對被誤會了的苟活者的愛情。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愛情的補償。晴雯是正義無辜的。為了死而無恨,她選取一種特殊的方式,給枉耽的虛名充實進了真實的內容。這種方式既是對令她蒙冤的惡勢力的抗議,也是失敗者進行的勝利的抗爭。
  
  晴雯的語言和動作是那樣悲壯嚴正,不容任何人詬病非議。每個向往世間的美好事物而不抱偏見的人,都會肅然起敬,給予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堂皇正大,敢作敢當,視死如歸。這就是晴雯,這就是晴雯的本色,這就是晴雯的性情,這就是晴雯的風骨!《紅樓夢》的讀者,有誰不喜歡晴雯這個藝術形象呢!可惜程、高本改動了這段文字,把晴雯敢作敢當這段自白刪去了,換上了令人看了不舒服的描寫。這是另外的《紅樓夢》版本演變的問題,此處不多具。(劉夢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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