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讀《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有感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於1985年36歲那年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小說采用大膽而嚴謹的雙線平衡結構,這兩條線索完全並駕齊驅,恰如兩條鋼軌並行伸展開去。之所以用這個雙重標題,是因為小說包含兩個不同的故事,一個叫冷酷仙境,另一個叫世界盡頭交互以間錯的章節平行展開。最後這兩個故事相互重合、合二為一,這種敘事技巧一般用於神秘故事或科幻小說,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正符合神秘故事和科幻小說這兩個特征。
  
  冷酷仙境寫了兩大黑社會組織在爭奪一個老科學家發明的控製人腦的裝置,老人躲到了地底。主人公我是老人實驗的對象,他受到黑社會的恐嚇,經過了驚心動魄的地底之旅,好容易找到老人,卻被告知由於老人的計算錯誤,他24小時後離開人世,轉往另一世界,即世界盡頭。
  
  世界盡頭是另一番景象,這裏與世隔絕,居民相安無事,但人們沒有心,沒有欲望,沒有目標。我一直想逃離這裏,但在即將成功的時刻,放棄了逃離的打算,選擇了留下。
  
  冷酷仙境和世界盡頭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明顯是以東京為舞台的高科技現代大都會,後者則是以獨角獸為主體的不無中世紀風情的小天地。作為區別的特點:前者是存在的或現實的,後者是不存在的或非現實的。有趣的是在村上筆下,存在的東西似乎是不存在的或非現實的——讀者很難從中想象出東京是怎樣一座城市,完全沒有具象,沒有質感,沒有生機;而不存在的非現實的後者反而成了存在的現實的東西,可觀可聞,可感可觸,甚至有專門的地圖,描寫也細致入微,有很強的臨場感,充分顯示了村上無中生有的寫作本領。
  
  存在的不存在感,不存在的存在感是村上小說的一大特色,是同一人的虛實兩麵。卡夫卡說:除了一個精神世界外,其他的都不存在,我們謂之感性世界的東西,不過是精神世界中的邪惡而已,而我們謂之惡者,不過是我們永恒發展中的一個瞬間的必然。這句話可以用作開啟《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一書的鑰匙。用主人公影子的話說:造就‘世界盡頭’這鎮子的就是書中主人公自身。
  
  冷酷仙境和世界盡頭的另一特點是一動一靜,形成鮮明的對照。在冷酷仙境這一條線中故事起伏跌宕,富有動感,很多很多離奇古怪的人物相繼出場,莫名其妙的東西層出不窮以此作為快速驅動情節的動力。相比之下,世界盡頭基本局限在城牆以內,寂寥、整齊而又不無神秘,使人聯想到中世紀的城堡兼田園風光。在世界盡頭那個場所,那裏的居民長生不死,而作為代價,他們必須犧牲自己的影子,必須拋棄自己的心和思想,從此四大皆空,沒有私欲,沒有痛苦,沒有煩惱,沒有希望,沒有絕望。書中主人公在最後關頭放棄了和影子一起逃離的唯一機會,決定留下不走——我想留在這裏。有人說在這眾多的沒有裏麵,還要加上沒有感情,我不同意這種看法。如世界盡頭中的圖書館女孩、大校老人、發電廠管理員、乃至看門人,都是有感情的,隻不過他們的感情比較恬淡而已,沒有那種強烈的占有欲。
  
  村上為什麽要讓主人公留在世界盡頭呢?這應該同村上對冷酷仙境所象征的現實有關。對於村上來說存在的狀況是按或此或彼的方式進行的,即要麽這樣,要麽那樣,因此最真實的存在,就是個人的內心體驗。村上曾這樣評價日本社會:如果將表層削去,我們會發現,骨子裏在呼吸和跳動著的是那個舊有的封閉國家體係和意識形態。所以村上用變形的手法寫出人們對當代社會的混亂現狀和逃避無門的真實心態。他顯然對一味追逐高科技而疏於人性複歸的現代社會感到擔憂、無奈和懷有警惕。
  
  就文體而言,冷酷仙境和世界盡頭也有不同,前者帶有冷酷的幽默,而後者則於寧靜中釀出無奈。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是一部別開生麵的成功之作,這部長篇的成功之處在於它天衣無縫地構築了一個幽雅而抒情的世界。小說必須從現實主義中解脫出來,可是一旦脫離現實主義,往往又寫得亂七八糟,不知所雲。而村上在舍棄現實主義的同時,通過內心的心智操作使之升華為一種優雅的格調,一種獨特清醒的格調,其甘美的憂傷底層潛藏著對於現實的狂放態度,以此為讀者,尤其是為生活在城市裏的人們提供一種生活模式或生命的體驗。作者通過遊離世界而創造世界,通過構演虛無的傳達者而探求生之意義。
  
  讓我用世界盡頭的歌曲作為本文的結尾:
  
  太陽為什麽還金光閃閃?鳥兒為什麽還唱個沒完?
  
  難道它們不知道麽,世界已經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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