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一個關於房子的夢想

一個關於房子的夢想                    作者:趙涵漠
  大魏和聞秀的夢想,與數以億計當代中國人的夢想一樣。

  為了這個夢想,這對在武漢打工的夫婦每天清晨5點鍾就要起床工作。他們帶著兩個孩子擠住在一間僅8平方米、照不進陽光的小屋裏。事實上,除了孩子們的作文裏,這個家庭很少會在生活中提到夢想二字。但這個抽象的詞,其實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從他們現在租住的陋室到達那裏,不過37.8公裏。在那裏,他們剛買下一套房子。可這套房子並不在擁有千萬人口的武漢市,而是在毗鄰的鄂州。

  2011年9月16日,大魏和聞秀在工作時間抽出空,去為他們的新家辦理貸款。遠處,一輛巨大的水泥槽罐車正在快速駛近。砰!聞秀從摩托車上飛了出去,左太陽穴撞向地麵。她沒能給大魏留下一句遺言,僅僅十幾分鍾後,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家庭的夢想,碎在了路上。

  一個小心翼翼的夢想

  36歲的聞秀死了,把42歲的大魏留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在親戚們看來原本長得挺帥的男人,像是突然間衰老了。如今,身高1.8米的大魏背有些駝,走起路來很慢,臉上常常帶著種飲酒後的酡紅色。沒有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連續幾天穿著皺巴巴的深藍色西裝和條紋襯衫,肩頭積了層白花花的頭屑。

  早在1997年,也就是大魏和鄰村姑娘聞秀結婚的第二年,他們就放棄了湖南臨湘老家4畝多的稻田,來到武漢。經親戚介紹,兩人在一所大學裏找到了工作,大魏成了學校一棟教學樓的夜班值班員,聞秀則是清潔工。

  他們現在的家,也安在這棟5層教學樓裏。

  那其實根本算不上是一個家,隻是藏在值班室裏屋的一間配電房。這個8平方米的小空間,每月需交100多元的租金,沒有廁所和廚房。這對夫婦和他們15歲的女兒已經在這裏生活了整整8年。在他們搬到小屋一年後,兒子也降生了。

  已經斑駁褪色的高低床占掉了小屋的很大一部分,大魏和聞秀睡在下鋪,兒子和一隻奶油色的毛絨玩具熊睡在上鋪。今年,女兒考上了一所寄宿高中,周末回來的時候,還得在地上支起臨時鋪。

  當然,他們還有些必要的家電——一台隻能收看湖北經視頻道的電視機、一個隻放了碗剩米飯的冰箱,以及一台從離校畢業生那兒買回來的二手電腦。

  經過學校的允許後,大魏在一樓的樓梯角搭建了一個小廚房。那裏隻有1.5米高,隻要有人走近,門口就會飛起成百隻嗡嗡叫的蚊子。廚房太矮了,大魏進不去,身高1.56米的聞秀,也隻能在裏麵弓著腰用電磁爐炒菜。

  每個月,兩人各自有900元的工資。他們給7歲的兒子每天訂了一瓶牛奶,但為了省錢,兩人很少買肉。

  在周圍的同事看來,他們把辛苦賺來的每一元錢都攢著,活得不易。一開始,這個城市中最不起眼的小家庭也沒有打算告訴別人,他們究竟為什麽情願過著如此窘迫的生活。很長時間後,這對夫婦守護著的那個小心翼翼的夢想才為人所知。

  總得有個家

  2008年的夏天,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人在街邊攔住了這對夫婦。他熱情地遞過一張傳單:看看吧,特別好的房子!

  年輕人向大魏和聞秀描述了一個美妙的圖景:一片以白色建築為主體的現代化小區,煤氣、水表、電表、網線樣樣俱全,更何況, 2011年這裏就要通地鐵啦!

  可是,吸引夫妻倆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那低廉的價格。每平方米的單價隻有1600多元,這意味著,隻需要幾萬元的首付,他們就能買到一套屬於自己的大房子。更何況,15歲的女兒從小在武漢長大,如果在這裏買房,女兒就能夠獲得一個戶口,順理成章地在湖北參加高考。

  他們選擇了一套110平方米的3居室,總價18萬元左右,需要他們交4萬元的首付。這幾乎是他們的所有積蓄。

  如今,當女兒被問起新房怎麽樣的時候,這個長頭發的女孩兒隻是垂下了頭,用很小的聲音回答:還好吧。

  對於那套新房來說,這或許是個十分恰當的評價。那裏距離他們工作的大學路程是37.8公裏,盡管房子建好不足3年,但白色的牆壁已經布滿黃色的水漬。除了一些小灌木和草坪,這裏再也沒什麽綠化了,一些房門外用藍色的粉筆簡單地寫上了已售。大魏的新家是毛坯房,從窗戶望出去,就是那條塵土飛揚的馬路。

  一個從河南來武漢打工的出租車司機看了看這裏,吃驚極了,誰會住在這種鬼地方!可對於大魏來說,就是覺得便宜,沒管什麽好不好看的。

  房子搞好了就都好了

  2011年9月16日這天,聞秀4點鍾就起床了,比往常更早些。幾個小時後,她打掃幹淨了整座教學樓,這期間還為家人準備好了麵條和酸豆角。

  16日上午,聞秀將銀行卡、收入證明和戶籍證明都放進包。我今天要去辦貸款。她興衝衝地告訴前來接班的張師傅,同時也告訴他,3樓教室還有幾個空飲料瓶,她來不及撿回來,張師傅你幫忙撿一下哦。

  自打他們買了房子以來,攢錢就更成了生活裏最重要的事。而賣回收的飲料瓶和報紙,可以讓這個家庭每月額外獲得五六十元。

  大魏和聞秀必須小心地計算每一筆開銷。辦完了貸款,他們就將背上每月600多元的債。那時想著,能節省就節省點兒吧。大魏說。

  他默默地低下頭。這個中年男人原本以為,隻要再熬幾年,生活就會變得容易起來。但是,19歲就嫁過來的妻子,最終沒有住進他們在城市裏真正的家,就離開人世了。

  聞秀去世後,年邁的父母從湖南趕到武漢。滿臉皺紋的老人走進那個透不進陽光的小屋,那裏就是女兒常年生活的地方。

  老母親顫顫巍巍地用手把房門關上,然後,抓著女兒的衣服撲在床上哭了起來。可她連大聲地哭也不敢,這是學校,怕吵到學生上課。

  從生日到祭日

  想要在這座巨大的城市裏還原大魏和聞秀的生活印跡,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就在車禍的第二天,大魏的侄子翻開一份當地報紙,發現上麵至少有3條類似的新聞,內容都是在某地一輛過路的大車撞死了人。外人誰會關心這個?他歎口氣說。

  在大魏和聞秀已經生活了8年的教學樓裏,幾個正準備去上自習的學生停下腳步說,倒是曾經看到過教學樓裏有一個愛笑的小男孩兒,但對那對中年夫婦卻沒什麽印象,幾乎沒注意過這樣一家人。而一位同事也發現,自己並不怎麽熟悉這個家庭。不太愛和人交際,這幾乎是他唯一能說出的大魏一家的特點了。

  他們就生活在那裏,但仿佛又並不真的在那裏。

  9月10日,農曆八月十三,那天是妻子的生日,他們破天荒地逛了逛商場。我想給她買份禮物。大魏望著前方,說話速度很慢,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但是,項鏈太貴了,他們最後在一個賣玉墜的櫃台前停了下來。聞秀挑中了自己的禮物,一塊橢圓形的玉墜,掛在黑繩上,背麵寫著平安二字。這份生日禮物花了100多元。她很喜歡,一直戴著。這個男人低聲說。

  大魏坐在小凳子上回憶著聞秀生前的故事,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兒子跑過來:爸爸,你怎麽了?他抓住大魏的手調皮地問。

  這個中年男人突然別過臉去,兩頰的肌肉一條條繃緊,似乎是緊緊地咬住牙齒。幾秒鍾後,他用兩根手指使勁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沒有用,眼淚還是流出來了。
                  (香茶新味摘自《37°女人》201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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