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有風格的小偷

走過一家羊肉爐讓的門口,突然有一個中年人的聲音熱情地叫住我。
  
  回頭一看,是一位完全陌生的中年人,我以為是一般的讀者,打了招呼之後,正要繼續往前走。
  
  沒想到中年人跑過來拉著我的左臂,說:林先生一定不記得我了。
  
  我尷尬地說:很對不起,真的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你。
  
  中年人說起20年前我們會麵的情景,當時我在一家報館擔任記者,跑社會新聞。有一天,到固定跑線他局去,他們正抓到一個小偷,這個小偷手法高明,自己偷過次數也讓不得了。據警方說法,他犯的案件可能上千件,但是他才每一次被捉到。
  
  有一些被偷的人家,經過幾星期才發現家中失竊,也可見小偷的手法多麽細膩了。
  
  我聽完警察的敘述,不禁對那小偷生起一點敬意,因為在這混亂的社會,像他這麽細膩專業的小偷也是很罕見。
  
  但是,那小偷還很年輕,長相斯文、目光銳利,他自己拍著胸脯對警察說:大丈夫敢做敢當,凡是我做的我都承認。
  
  警方拿出一疊失竊案的照片給他指認,有幾張他一看就說:這是我做的,這正是我的風格。
  
  有一些屋子被翻得淩亂的照片,他看了一眼就說:這不是我做的,我的手法沒有這麽粗。
  
  20年前,我剛當記者不久,麵對一個手法細膩、講求風格的小偷,竟自百感交集。回來以後寫了一篇特稿,忍不住感慨:像心思如此細密、手法這麽靈巧、風格這樣突出的小偷,又是這麽斯文有氣魄,如果不做小偷,做任何一行都會有成就吧!
  
  從時光裏跌回來,那個小偷正是我眼前的羊肉爐店老板。
  
  他很誠摯地對我說:林先生寫的那篇特稿打破了我的盲點,使我想:為什麽除了做小偷,我沒有想正當的事呢?在監獄蹲了幾年,出來開了羊肉爐的小讓,林先生,哪一天來,我請客吃羊肉呀!
  
  我們在人群熙攘的街頭握後道別,連我自己都感動了起來,沒想到20年前無心寫的一篇報道,竟是使一個青年走向光明的的在。這使我對記者和作家的工作有了更深一層的思考,我們寫的每一個字都是人格與風格的延伸,正如一個小偷偷東西的手法,也是他人格與風格的延伸,因此,每一次麵對稿紙怎麽能不莊嚴謹慎呢?
  
  現在由我來為這個改邪歸正的小偷寫一個結局:像心思如此細密、手法這麽靈巧、風格這樣突出的小偷,又是這麽斯文有氣魄,現在改行賣羊肉爐,他做的羊肉爐一定是非常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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