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史鐵生《我與地壇》作品分析


  
  作品分析
  
  《我與地壇》是一篇在當代非常難得的、值得人反複吟讀的優美散文,作品篇幅不短,將近一萬五千言,讀過之後,我們分明可以感到這篇作品的份量非同一般,可以體會出它對於史鐵生的特殊意義,作家顯然十分珍視這次機會,他試圖通過這次寫作去回顧自己過往的生活尤其是自己殘疾以後的心中曆程,它是回憶,是自省,彌漫著沉鬱的人生況味,閃爍著澄明的智慧之光。全部講述所圍繞的核心是有關生命本身的問題:人該怎樣來看待生命中的苦難。這問題的提出首先是由於他自身經曆中的殘酷事件,即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這種並非普遍性的事件落到了個體的頭上,使他的命運頓時與他人判然有別,而他對這命運的承受也隻能由他獨自來完成。從這個意義上說,史鐵生對生命的沉思首先是屬於他個人的心境內容。
  
  在整篇散文中,這沉思大致經曆了前後兩個階段。在最初的那個階段中,史鐵生觀察與反省個人的遭遇,漸漸地看清了個體生命中必然的事相。這是在地壇裏麵默坐呆想出來的:他在腿殘之後,有一天無意中來到了地壇公園,感悟到自己心裏與這荒園產生了神秘契合,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並看見自己的身影。從此他幾乎天天都要來到這裏,搖著輪椅走遍了園子裏的每一處角落,他在這裏度過了各個季節的天氣,專心致誌地思考著生命的難題。專情、美麗、傷感而又帶有一絲禪意。它讓人一下想起了裏爾克、瓦萊裏和荷爾德林等德國詩人們如作者一樣麵對時間、曆史、自然和生命時的一往情深的浪漫歌吟。對四季的不同感受喻含對生命的不同況味的理解和咀嚼,一個精神垂死萬念俱灰如行屍走肉的人是不可能對世界有如此敏感入微洞幽察深的感覺的,地壇成了史鐵生的再生地,所以,作者從心底裏說:因為這園子,我常感恩於自己的命運。難怪作者一見到地壇便覺得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曆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置身於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人或許就漸漸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從容,於是這樣想了好幾年,最後事情終於弄明白了: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隻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這樣的結論便引出了無法反抗的命運的觀念:人生就是一種不可捉摸的命運的造就,包括生命中最不堪的殘酷與傷痛也都是不能選擇的必然,人對於由超越個體生命的外在力量所設定的事實顯然沒有任何改變的餘地。
  
  接下來,史鐵生將視界稍稍越出自身的範圍,寫到來這園子裏的其他人,去看看別人都有什麽樣的命運和活法。作家寫了與地壇相關的幾個人物。一是他的母親,這段文字與作者的小說《合歡樹》非常相似,他細致地刻劃了母親複雜的心理,大部分以生動的細節來完成。寫他殘疾後母親是多麽悲傷,而為了兒子能活下去她又不得不把這悲傷壓在心底,兒子不聲不響搖著輪椅走向古園的孤獨舉動在母親心裏引起了怎樣不祥的預感。母親又是如何在不傷及兒子自尊的情況與看護著他,殘疾的兒子活下來了,而健康的母親卻匆匆離開人世。二是一對夫婦,他們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都要來園子散步,相依相偎。三是一位唱歌的小夥子,與作家曾互致問好。四是一位運氣不佳的長跑者,這一節文字曾被改編成電視散文,這位跑長跑的小夥子希望自己的成績得到別人的承認,他天天到園子裏練,結果他終於在環城長跑中跑出了好成績,但卻並未使他出人頭地。五是一對兄妹,他們從小就在園子裏玩,美麗的妹妹竟是一個天生 的弱智。除此,作者還極簡練地勾勒了飲酒的老人、捕鳥的漢子和樸素而優雅的女工程師。特別是那個漂亮但卻弱智的少女,使史鐵生再一次感受到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這就是一個因苦難而有差別的世界,如果你被選擇去充任那苦難的角色,看來就隻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既然如此,事情也就變得非常絕望了。不幸的命運已經為你規定了承受苦難的角色,那麽你還能有什麽別的方式來度過你的人生呢?或者說,你還能有屬於自己的救贖之路嗎?很顯然,問題的關鍵就是在於那個想不透的方式:人到底應該怎樣來看待自己的苦難。
  
  思路到了這裏,史鐵生個人的問題其實早已變成了眾生共同的問題,一切不幸命運的救贖之路在哪裏呢?有論者從平常心和非常心的關係來看史鐵生的寫作,所謂平常心的根基所在,是指他把內在的痛苦外化,把具體的遭遇抽象化,把不能忍受的一切都扔給命運,然後再設法調整自我與命運的關係,力求達到一種平衡。這種在根本上認可了苦難的命運和不幸的角色,卻不是看輕生命自身的殘酷和傷痛,而是把這生命的殘酷和傷痛從自我中抽離出來,去融入到一個更大也更恢宏的所在之中。這個所在就關係到了非常心,它是指以最真實的人生境界和最深入的內心痛苦為基礎,將一己的生命放在天地宇宙之間而不覺其小,反而因背景的恢宏和深邃更顯生命之大。這就是史鐵生在這篇散文中最後畫出的自我形象了,他靜靜坐在園子的一角,聽到有嗩呐聲在夜空裏低吟高唱,清清楚楚地聽出它響在過去,響在現在,響在未來,回旋飄轉亙古不散。就在這融會了過去現在和未來,融會了死生的時刻裏,史鐵生看到了包容任何孤獨的個體生命在內的更大的生命本相。底下一直到文章結尾是一段絕好仿若天成的文字。史鐵生寫出了自我的三種不同樣態:剛來到人間時是個哭著喊著鬧著要來的孩子,一見到這個世界便成了一刻也不想離開的情人,而在時光的流逝之中,他又變成無可質疑地走向他的安息地,走得任勞任怨的老人。在時間中的自我就是這樣處於稍縱即逝的無常,但是這無常卻又仿佛太陽永遠的輪回往複,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麵燃燒著爬上山巔布散烈烈朝輝之時。史鐵生因而想到自己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裏,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這是生命永恒的最動人心魄的畫麵,他因而向自己問道: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由個人嚴酷的命運上升到生命永恒的流變,史鐵生終於超越了個體生命中有限的必然,把自己的沉思帶人到了生命全體的融會之中,這時所體現出的個人對苦難的承受已不再是偏狹的絕望,而呈現為對人類的整體存在的擔當。他在反複說著欲望不息(寫作的欲望也就是活著的欲望)使個體生命的延續得到了最充分自明的理由,而這理由使他對殘酷和傷痛的忍受都成為一種闊大的境界,因為個人已不僅僅是個人,個人的局限也已不再成為問題,個人的苦難都已為全體存在所包容。與此同時,有關於怎樣活著和怎樣達到自我救贖的困擾,也終於為所有生命永恒的欲望所滌淨,當投入到永無終結的生命之舞中時,對於個體苦難以及一切不幸命運的自我超越就都變成了一種必然。
  
  這樣一種洋溢著生命本色之美的境界,既成就了史鐵生內心的希冀與不舍的探詢,也完成了他為文的寄托。為文與為人在此才是真正的一體,整篇《我與地壇》都是那樣的和美親切,而又內蘊著一種實在的激情。所以成其為艱難的是真正完全地投入到那生命本身的舞蹈,而這一點唯獨還需經過真正的苦難才能做到。由此,我們也就可以更深地體會到史鐵生寫《我與地壇》所體現出的個人心境的痛切之處以及他對自我所執的真正超越。
  
  藝術特色
  
  散文界認為《我與地壇》風格獨特,向人們提供了散文寫作的新的可能性,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與創作主體有一定距離的創作散文,而是帶有自傳、自省、自訴的意味,創作主體以真實的身份投入到作品之中,坦誠地表現自己。在內容上,它打破了抒情、議論與敘事、寫景的間隔,以思辯為主導,而又自始至終飽含情感,從容地辟出專章寫景、敘事、繪人,容量豐富,內涵飽滿。在這麽長的篇幅裏要容納這麽多的內容,結構顯然是一個關鍵,但偏偏在這一點上,史鐵生顯示出大將風度,寫得相當自由灑脫,他似乎無心於章法,率性而為,全文分章而列,各章之間難得見到起承轉合的過程,好多章節開端接續顯得似無關聯,個別章節似乎是通過嵌入而組合進去的,但是整篇作品讀過去又讓我們感到生氣灌注。史鐵生是從大處著眼的,他抓住的是文章的氛圍和情調,不管各章的筆法如何,不管是思辯,還是寫事記人,全都透出一股情深思沉的味道,顯得合諧而毫無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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