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每個人的局限性

作者:東方小四

  民國時期有許多著名的筆墨官司,魯迅和林語堂、胡適等人的筆仗打得熱鬧,至今仍留餘韻。此外還有一宗不太有名的官司,在傅雷與張愛玲之間。說是傅雷對張愛玲大興攻訐,極力反對那種文壇上唧唧歪歪的旖旎之風;而張愛玲也毫不客氣,在一定的場合對傅雷進行回擊。依稀中也記得,張愛玲確實在自己的文字裏間接而有力地說過傅雷不懂行。有天臨睡前,我無意中拿出一本《傅雷作品》,其中正好有占了14頁的長文《論張愛玲的小說》。懷著看熱鬧的心情,直接翻到了這一篇。誰知道,我體悟到的不是熱鬧,而是感動。

  令人吃驚的是,原來傅雷對張愛玲及其作品《金鎖記》評價非常高。他說:作家們在填補文藝作品的缺陷時,《金鎖記》是一個最圓滿肯定的答複,結構、節奏、色彩,在這件作品裏不用說有了最幸運的成就……新舊文字的糅合、新舊意境的交錯,在本篇裏正是恰到好處。(《金鎖記》)至少也該被列為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

  曾讀過傅雷的各類文字,此文是我見過的他對單個作者評價最高的一篇文藝評論。他用了差不多7頁的篇幅來剖析《金鎖記》,並誇讚張愛玲這位當時很年輕的女作家。此後的7頁內容,則對她的《傾城之戀》《連環套》進行了評點,同時也就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的寫作技巧進行了探討。其中,對《連環套》的批評是比較嚴厲的,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起《傅雷家書》裏傅雷對於傅聰語重心長的教導。臧否之間,可見傅雷對於張愛玲的點評皆為肺腑之言,令人感動。即便在批評裏,也有誠摯的讚賞與愛護。

  斯人已逝,空餘惆悵。張愛玲終究沒有聽進去傅雷的逆耳之言,心靈的窗戶終究沒有多開幾扇。她的天才與她這個人一樣,囿於一隅,因此人生的道路也越走越窄。她出走美國後,曾寫過幾部英文小說,天才的閃光依然令人驚歎,但題材基本沒有大改變,此種才華在異域沒有什麽市場。及至在紐約終老,她的神奇之筆已日趨平淡,連不多的隨筆和散文,也大多是平凡之作。而她本人晚年除了孤寂,還在與某種看不見的小昆蟲搏鬥,為此不斷地搬家。如今已經有心理學者認為,這更多的是一種心理疾患,她其實是在與自己搏鬥。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青春正好、風頭正健、機遇很美時,很難去麵對那些直接指出我們缺點讓我們難堪的人。即便內心深處知道他(她)說的也許是對的,卻也抹不下麵子,隻是一味逃避。最終,這個缺陷如一個返回的黃蜂,在拐角處狠狠地蜇你一下,而你再也不是過去的你了。傅雷曾經提出如父如兄才會說出的忠告,但那些在高度評價後的話語讓一個正值盛景的年輕人多麽厭煩啊,聰慧如張愛玲者,也會蹈此人生困境。

  我們每個人身邊,或是人生的機緣裏,都可能遇見一兩個傅雷。學識廣博、內心慈悲、言語鋒利的他,那麽希望你在學業、事業及個人的修為方麵少走彎路,可以人盡其才,但他們的表達再溫厚婉轉,亦令人難以接受。真相總是帶刺的,我們每個人都要麵對自身不完滿、內心深處的弱點、看清別人總是比看清自己容易等諸多盲點,這也正是我們的局限性。因此,如果傅雷出現了,不要一味反擊,不如反求諸己:是不是他說的正好是我們羞於承認的?要知道,不是每一個有才華、有見識的人都願意來評價你,都願意如父親一般給你最真摯的扶持。珍惜他對你說過的不那麽好聽的話,或許這正是為你的人生打開的另一扇窗。

  (林冬冬摘自《廣州日報》2012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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