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1*

人生感悟:不背叛生命

  夜色深沉,霓虹燈閃爍,一輛汽車停在市中心的咖啡館前。車門打開,走出一個優雅的男子,合體的西裝,斯文的眼鏡,皮鞋是一款簡單的樣式,卻不失經典,他輕輕摘下帽子,理了理脖子上的圍巾,走進餐廳。

  侍者引領他走到預訂的餐桌前,燭光下,另一位男子起身,緊握他的雙手。隨即,兩個男人開始興致勃勃地交流,從古典音樂到當代詩歌,話題甚廣。

  紅酒飄香,從著裝到談吐,無一不彰顯出他們上流社會的身份。

  悠閑的背景下,突然響起了槍聲,極不和諧地刺破了這個安閑的夜晚。這是1941年的巴黎,法國政府投降後的第二年。

  

  他是伊朗駐法國的外交官,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屬國家精英階層。這個成長順利的男人,對自己的國家有著無比的熱愛,全世界都在戰火中沉淪,他還能出任高官,喝著濃香的咖啡,不用擔心安全,也不會忍饑挨餓,幸福、精致地生活著。忠於自己的祖國,努力完成每一項外交工作,是他的信念。

  他還是個有道德潔癖的人,誠實,不容許自己撒謊。不管是麵對上司還是朋友,他都竭力維護自己的原則,對於欺騙或者背叛的行為,他憎恨到骨髓之深。在他的觀念裏,欺騙是一宗罪。

  

  投降後的人心惶惶,街麵隨時穿梭的坦克,常常在大街上搜查的軍人,還有夜半時分刺耳的警笛聲,讓這個城市的空氣格外壓抑——這些對他來說,並無太大影響。享受精致的上層生活,努力與在德國控製下的法國政府搞好外交關係,是他的生活。

  街麵上,憲兵呼嘯而過,逮捕反對他們的百姓,這讓他有時候覺得不舒服,但還不足以改變他的觀念。那個陪他喝咖啡的男子是他的至交,在音樂、文學方麵,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學識,無論生活的感受,還是做事的態度,都是難覓的知音。而好友也是納粹軍人,這樣的紳士,讓他如何對納粹軍隊反感?

  每周他起碼有三天時間跟安德烈在一起,這是生活,也是工作。對方是德國軍人,同時也是法國政府外交部門在這座城市的實際管理者。初識緣於工作,深交卻是因為彼此的學識。

  戰火紛飛的歲月,還能找得到好朋友,享受安靜閑暇的生活,是多麽彌足珍貴。

  

  近幾個月來,他開始反感德國納粹。起因是某日在街上行走,一群直撞過來的憲兵用槍口指向他,世界刹那間停住,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緊張驚恐之際,槍聲響起——身後,一個男子倒在血泊之中。回過神來,衣服已被汗浸濕,原來,死的是個遊擊隊員。

  不管怎樣,他都無法接受一個人在不加審判的情況下被槍殺,這與他所秉持的觀念嚴重相悖。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無法承受被人用槍指著的高壓,還有那親眼目擊的死亡,這些情景,讓他在接下來的夜晚裏連續失眠。

  他找到安德烈,強烈指責這種暴力的冷血殘酷,對方沉默半晌,道歉,然後表示也不理解,但無法反對,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不歡而散。

  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他開始對自己的價值觀有了強烈的質疑:他在領事館的門口看到一對母子,母親哭泣著請求給予簽證,一個紳士是不會拒絕給予女性幫助的,他把這對母子接到房間,詢問情況——對方是伊朗籍猶太人,她的丈夫被抓走半年杳無音信,而該地區已開始了大規模的圍剿。

  他憤怒了,責罵這種變態的藐視生命的行為,立即拿出簽證,蓋下一個簡單的印戳,他救下了一對生命。

  看著母子倆無以言表的感激之情,他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原來的精致生活是否真的幸福?

  

  助人能讓人快樂,但也能帶來麻煩。

  蓋世太保不知從何處知道了他幫助過猶太人,便來搜查他的家,他擋在門口大聲抗議,以自己外交官的身份。憲兵沒有搭理他,粗魯地將他推開,進屋搜查。

  麻煩接踵而至,無數伊朗籍猶太人知道了簽證的事後蜂擁而至。麵對大家他沒有猶豫,這是他的工作。簽證才開始填寫,無孔不入的憲兵便聞訊而來,強行逮捕了所有猶太人,並把他們拉去集中營。在哭聲中,他才知道,這是一條死亡之路。

  痛苦之中的他,找到安德烈請求救助,對方也無力應對,無奈地拒絕了他。

  一邊,是幾十年的原則,另一邊,是幾百條生命。他開始徘徊,想起那麽多渴望生命的眼神,他做出最重要的決定——撒謊。

  

  他給納粹當局提交報告,稱伊朗猶太人與歐洲猶太人沒有血緣關係,並非同一類人。為此,他編了一個故事:巴比倫王國當年將猶太人流放到波斯的土地上,但波斯皇帝居魯士對這些猶太人采取寬容政策,於公元前538年將他們放回故鄉。從此,伊朗再也沒有猶太人。不過,那些返回巴比倫的猶太人留下了他們的宗教經典,一些伊朗人對猶太先知摩西的故事感興趣,隨後成為摩西的追隨者,從而成了伊朗猶太人的祖先。但他們與真正的猶太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他希望這個故事能讓納粹當局相信,伊朗猶太人和普通的伊朗人一樣,是雅利安人,是納粹的盟友,他們應當享有伊朗人在納粹占領區的全部權利,不應受到逮捕和迫害。

  納粹當局起初對這個故事半信半疑,他們本想召集禦用人種血統專家進行調研,但他的謊言欺騙了安德烈,並在安德烈的幫助下,當局的調查最終不了了之,並給予伊朗猶太人和普通伊朗僑民同等待遇。

  

  在這之後,他把伊朗駐巴黎外交機構的簽證一個個頒發給了伊朗猶太人和其他猶太人,確保他們能順利離開。這是生命的簽證。

  沒過多久,他手上的三百份簽證就填發一空,而猶太人還在不停地前來。

  他向伊朗政府報告了情況,希望獲得國家的幫助,但政府拒絕了他的請求——二戰期間,伊朗政府保持中立,但仍與德國簽訂了貿易協定,保持著較為緊密的外交關係,政府不希望因為個人的行為影響到兩國的關係,命令他立即停止活動。

  這是他為之忠誠的國家,怎麽辦?在生命麵前,他已欺騙了朋友,這一次,他又背叛了自己的國家——簽證不夠,他自己偽造。

  簽證越發越多,憲兵盯上了他,聰明的他花費大量金錢舉辦各種晚宴,邀請安德烈及其他納粹高官前來參加,以此來避開憲兵的調查。

  

  1941年9月,為切斷納粹德國的供給線,英國和蘇聯組成盟軍攻打伊朗,迫使德黑蘭政府簽訂停火協定並中斷了與德國的關係。考慮到他的安全,伊朗政府隨後向駐巴黎外交機構下令,要求他盡快返回德黑蘭。

  1979年後,薩爾達裏被剝奪了退休金,財產被充公,接著陷入貧困。兩年後,他在倫敦孤獨離世。

  真誠對待朋友,忠於祖國,這是一種信仰。在生命麵前,他選擇了另一種方式,重新塑造了一個高於信仰的原則,人性、良知以及對生命的虔誠,超越了普通的信仰,詮釋了什麽是最高意義的忠誠——不背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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