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1*

肖複興:清明憶父

  肖複興:清明憶父

  好多童年的事情,過去了那麽多年,卻依然恍若眼前,連一些細枝末節,都記得特別清楚。記得父親為我買的第一支笛子,是1角2分錢;買的第一本《少年文藝》,是1角7分錢;買的第一把京胡,是2元2角錢……那時候,家裏生活不富裕,一家五口全靠父親微薄的薪水維持,為了給我買這些東西,父親掏出這些錢來,是咬著牙的。因為那時買一斤棒子麵才幾分錢,花這麽多錢買這些東西,特別是花兩塊多錢買一把京胡,顯得有些奢侈。

  讀初二的那一年,我愛上了讀書,特別是從同學那裏借了一本《千家詩》之後,我對古詩更是著迷。那時候,我家住在前門,離大柵欄不遠,大柵欄路北有一家挺大的新華書店,我常常在放學之後到那裏看書。多次翻看後,從那書架上琳琅滿目的唐詩宋詞裏,我看中其中四本,最為心儀,總是愛不釋手,拿起來,又放下,戀戀不舍。一本是複旦大學中文係編選的《李白詩選》,一本是馮至編選的《杜甫詩選》,一本是遊國恩編選的《陸遊詩選》,一本是胡雲翼編選的《宋詞選》。

  每一次,翻完這四本書後,總要忍不住看看書後麵的定價,《李白詩選》定價是1元5分,《杜甫詩選》定價是7角5分,《陸遊詩選》定價是8角,《宋詞選》定價是1元3角。四本書加起來,總共要小5元錢呢。那時候的5元錢,正好是我上學在學校裏一個月午飯的飯費。每一次看完書後麵的定價,心裏都隱隱地歎口氣,這麽多錢,和父親要,父親不會答應的。所以,每次翻完書,心裏都對自己說,算了,不買了,到學校借吧。可是,每次到新華書店裏來,總忍不住還要踮著腳尖,把這四本書從架上拿下來,總忍不住翻完書後還要看看後麵的定價,似乎希望這一次看到的定價,會比上一次看到的要便宜了似的。

  那時候,姐姐為了幫助父親分擔家庭的負擔,不到18歲就去了包頭,到正在新建的京包鐵路線上工作,從她的工資裏拿出大部分,開始每月給家裏寄20元錢。那一天放學之後,母親剛剛從郵局裏取回姐姐寄來的20元錢,我清清楚楚地看見母親把那4張5元錢的票子放進了我家放金銀細軟的小箱子裏。母親出去之後,我立刻打開小箱子,從那4張票子裏抽出一張,揣進衣兜,飛也似的跑出家門,跑到大柵欄,跑進新華書店,不由分說地,幾乎是比售貨員還要業務熟練地從書架上抽出那四本書,交到櫃台上,然後從衣兜裏掏出那張5元錢的票子,驕傲地買下了那四本書。終於,李白、杜甫和陸遊,還有宋代那麽多有名的詞人,都屬於我了,可以天天陪伴我一起吟風弄月、說山論河了。

  回到家,我放下那四本書,非常高興,就跑出去到胡同裏和小夥伴們玩了。黃昏的時候,看見剛下班的父親一臉鐵青地向我走來,然後把我領回家,回到家,把我摁在床板上,用鞋底子打了我屁股一頓。我沒有反抗,沒有哭,什麽話也沒有說,因為我一眼看到床頭上放著那四本書,知道父親一定知道了小箱子裏少了一張5元錢的票子是幹什麽去了。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心血來潮私自拿錢去買書,

  5元錢對於一個貧()寒的家的日子來說是筆不小的數目。

  挨完打後,我沒有吃飯,拿著那四本書,跑回大柵欄的新華書店,好說歹說,求人家退了書。我把拿回來的錢放在父親的麵前,父親抬頭看了我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晚上,父親回來晚了,天完全黑了下來。母親已經把飯菜盛好,放在桌子上,我們一家正等他吃飯。父親坐在飯桌前,沒有先端飯碗,而是從他的破提包裏拿出了幾本書,我一眼看見,就是那四本書,《李白詩選》、《杜甫詩選》、《陸遊詩選》和《宋詞選》。父親對我說:愛看書是好事,我不是不讓你買書,是不讓你私自拿家裏的錢。

  將近50年的光陰過去了,我還記得父親講過的這句話和講這句話的樣子。那四本書,跟隨我從北京到北大荒,又從北大荒到北京,幾經顛簸,幾經搬家,一直都還在我的身旁。大柵欄裏的那家新華書店,奇跡般的也還在那裏。一切都好像還和童年時一樣,隻是父親已經去世38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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