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09*

哪怕身處溝壑,也要記得仰望星空

  哪怕身處溝壑,也要記得仰望星空

  文/尹惟楚

  年前,我去新華書店買字帖,偶然碰見了大雄。

  彼時他正站在兩個碩大的書架中間,一絲不苟地看著手裏的書,認真的樣子,一如學生時代的模樣。

  我輕輕走過去的時候,他剛好抬起頭。

  看到我,他先是有點兒驚訝,然後咧嘴一笑,看得出來非常開心。

  1

  大雄是我初中同學。

  肥胖、沉默寡言、成績差,當這三個標簽打在同一個人身上,難免就會淪為特殊的存在。

  聽說他小時候一次生病,高燒久久不退,留下了後遺症,所以較於常人,他的學習能力與反應稍顯遲鈍。

  初中時代的我們,其實正是傷害力最強的時期,全身滿是倒刺,擁有強烈的自尊,卻不懂得尊重他人;害怕成為旁人的笑料,卻又習慣以刺激他人的缺陷與痛處為樂。大雄自然就成了班裏同學取樂的對象。

  最開始的時候,懾於大雄碩大的身材,很多人還比較收斂,隻是稍作附和,可後來慢慢膽大了起來,並將之演變成了調劑學校枯燥生活的一部分。

  再到後來,大雄看書會被笑、走路會被笑、吃飯會被笑,甚至上課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會被笑。

  特別是後來有一次,大雄的爸爸來學校給他送東西。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大雄的爸爸走路跛著腳,身子像跳舞般一上一下。班裏同學變本加厲地取笑大雄。

  大雄,你腦袋這麽大,成績還差,到底裏麵裝的什麽啊?

  大雄,聽說你小時候發過高燒,難怪這麽胖,原來是因為熱脹冷縮啊。

  大雄,你成績這麽差,以後還是跟你爸爸學跳舞吧。

  開始的時候,大雄會紅著臉竭力辯解,但這種局促不安的神態隻會迎來哄堂大笑,後來慢慢地,他便開始不再辯解,隻是沉默以對。

  大雄在班上沒有任何朋友,背著一個碩大的書包,形單影隻地上學放學。

  2

  我對大雄真正意義上的了解從初二開始。

  新學期開學,我和大雄成了同桌,我逐漸發現在很多地方,他都超出了我們平時對差生的認知與定義。

  大雄的成績在班上總是吊車尾,按理說,這樣的人對學習極度厭惡,甚至早已放棄。可大雄似乎不是如此,甚至在我看來,他對讀書有著近乎偏執的狂熱。

  他上課的時候聚精會神,認真做好每一處筆記。練習的時候也會為一道題目冥思苦想良久,直到求得一個不知對錯的結果。

  有一次,我瞥見他咬著筆杆,為一道數學題絞盡腦汁,在草稿紙上不停演算。但很明顯,他在最開始的時候思路便已經出現了錯誤,所以無論如何也得不出正確的結果,我忍不住便指了出來。

  他望著我愣了愣,很明顯他沒想到我會主動這樣正式地和他說話,而不是平時那種惡意的打趣。而後他咧嘴一笑,對我憨憨地說了聲謝謝。

  後來相處久了,我們也逐漸熟絡了起來。我發現他在知識的吸收以及學習的理解能力上,較於常人確實有些遲鈍,但也絕對是正常人。而且很多時候,因為內向的性格,以及我們平時對他的取笑,使得他在麵對難題的時候,羞於詢問別人,從而花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在錯誤的解析裏,甚至直到最後都未能得到正確的解答。

  我曾問過他以後的打算,他欲言又止,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對我說:我爸媽說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學,還不如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也可以減輕家裏的負擔。可我還是想讀書。

  本來我想打趣他幾下,但看到他滿是期待的眼神裏透著一絲忐忑,我終是沒有說什麽。

  3

  大雄和我熟絡後,便經常找我詢問題目,這樣他不但節省了時間,更規避了很多錯誤的解答,再加上一如既往的努力,那次期中考試,他由平時的吊車尾一下子躍升到中遊。

  我認為我給他最大的幫助,隻是讓周圍人能更公平地對待他,至少因為有了我這個朋友,也因為他成績的提升,越來越少的人再去惡意地捉弄、打趣他。而他卻讓我看到了一顆在困境中堅強努力到閃閃發光的靈魂。

  不過,他往後的成績也隻是卡在中遊便無法更進一步。對於學習,他比我們絕大部分人都要努力,卻始終得不到一個相應的結果。

  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沒有公平可言。有些人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的東西,也許在另外一部分人那裏,卻需要付出千萬倍的努力,並且仍不可得。

  而生活更是不可預測。臨近中考的時候,大雄突然輟學了。

  對此,我也沒有太多驚訝,甚至反而覺得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畢竟結合大雄的家庭狀況,以及他自身的學習能力,這算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往後很久我都沒有再見過他,隻是聽說他去了外地打工。

  再往後,便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此時再次相遇,雖然他仍是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但完全沒了往日的那種內向與局促。

  在書店外的咖啡館裏,我聽他輕描淡寫般地講述他這些年經曆的過往。

  4

  輟學後,他便跟人去了沿海。

  由於尚未成年,隻能尋找一些黑工廠,做著流水線的工作,拿著低於正常水平的工資。

  第一份工作是拚接塑料包裝盒,工作內容很簡單,把兩個塑料成品對接,然後卡在一起就行了。剛去的時候,一天工作下來,十根手指鑽心地疼,但是第二天還得繼續上班,直到過了半個月才漸漸適應下來。

  那時候,雖然他疼的是手指,但恐慌的卻是內心,每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就想,難道我這輩子就要重複我父母的路,在這樣的生活狀態中日複一日,直至死去?

  那種對現狀的不甘,以及對未來的恐慌,像一頭巨獸張開猩紅大嘴將他一點點兒地吞噬,咀嚼著他的神經。

  領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一共幾百塊錢。他拿在手裏,走在回寢室的路上,突然覺得生活不應該如此。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沒有讀書的天分,但他想至少自己還有一副強壯的體魄。

  半年後,他便去了一家汽車修理店做學徒,包食宿,但沒有工資。由於年齡小,經常受到其他師兄的使喚,但他覺得很開心,因為勤懇老實,師傅也很喜歡他。

  如今,他和人合夥開了一家小型汽車修理店,閑暇的時候,便到書店逛逛,看到喜歡的,偶爾也會買幾本。

  與他道別的時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說:那時候,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我自然知道他感謝我什麽,但我何嚐不感謝他。在後來的人生裏,無論麵對什麽樣的挫折與困難,我始終都記得那顆在黑暗中永不黯淡的心靈。

  或許,他現在仍需麵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與挑戰,但那又怎樣?我能從他清亮的眸子裏,看到他一如從前,從未放棄過對人生與未來的渴望。

  生活中,總有一些人堅強得讓人熱淚盈眶。

  魯迅先生曾說: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是的,真正的強者,是那些哪怕行走在漫長的黑暗中,還能閃著明亮的眼眸穿行而過的人,是那些哪怕處於幽邃的溝壑裏,仍然不忘仰望星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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