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5*

徐崢星空演講:一個光頭的人生思考

  徐崢星空演講:一個光頭的人生思考

  文/徐崢

  願意聽的掌聲熱烈一點,我爆料就猛一點。今天獨家爆料,講一點以前從來沒有跟別人分享過的故事,大家不要緊張。我是來講講我是怎麽樣脫光的。脫光就是擺脫一個光頭的陰影。

  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光頭,光頭現在已經變成了我的一個標誌了。但是在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經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好嗎?這個是真的。在我小的時候,我的頭發質量特別好,而且就是那種很服貼,很柔順的,我從來都不需要用梳子知道嗎?我有一個習慣動作就是用這個手捋一下我的頭發,很自然就捋成一個三七開的小分頭。當時我的一個綽號就是小分頭。

  後來漸漸漸漸地長大了,我的頭發開始變得越來越蓬鬆、柔軟、飄逸,現在這些詞都不可想象了。但是,這都是真的,有一種純羊毛的感覺。我非常以我自己的頭發為自豪,真的不是跟大家吹牛,剛剛上大學,上戲曲學院的時候,我自己的頭發留得這麽長,感覺自己像搖滾明星一樣,而且還甩,經常這麽甩,而且我還當過發模,知道什麽叫做發模嗎?就是頭發的模特。就是拍好了發型的照片,然後把它放在雜誌裏,這個雜誌你去發廊就可以參考上麵的樣子做頭發,就是發模。那個時候有一種郭富城的發型,像蘑菇頭,像蓋子一樣。還有一種是從一邊包抄到另外一邊,很帥。還有一個像周潤發發哥的大背頭,感覺自己像大哥大,很帥。算了不多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後來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在洗頭的時候,我一洗頭,一抓自己的頭發,我的天啊,我就開始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一抓一大把,一抓一大把,就這麽嚴重。

  我當時心裏非常惶恐,我就趕緊去問我爸爸,我說爸爸怎麽回事,是不是你禿頂遺傳給我的?我爸說,我是45歲以後的事情,你才幾歲?你才20歲怎麽就開始禿了?我有一個好朋友,他跟我說,他說徐崢你不要著急,我告訴你一個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訴他,你抹生薑。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說我告訴你一個祖傳秘方,你不要跟別人說,你抹生薑。我心說這是什麽破秘方啊,全世界人都知道。

  從此以後我就跟著家人踏上了求醫問藥的囧途。走遍了很多醫院,探訪了很多醫生,最後終於得到了一個集大成的處方和生發水,每天拿生薑往頭上抹,抹到發紅,發熱,你知道嗎?基本上頭皮都搓碎了。然後拿著毛筆蘸著生發水往頭上抹。你們知道20歲禿頂跟45歲禿頂的區別嗎?就是你是45歲以後開始禿頂,那你仍然是一位優雅的男士,你禿得名正言順、理直氣壯,但是你20歲就開始禿頂了,你就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小人,你做所有的治療都是一個笑話。每次我在宿舍裏麵要開始治療了,生薑跟生發水的味道就開始飄出去,宿舍樓道裏麵就開始喊了,拍臉盆,徐崢開始治頭發了啊。

  然後大家就圍過來,特別緊張,不小心我就把生發水打翻了。然後同學在旁邊說,你說桌子上會不會長毛呢?另一個同學就說了,你看看頭就知道了,效果也不怎麽樣。另外一個同學就說了,他說要不然你去植發吧,你後麵有頭發,把頭皮切下來,蓋到頭頂上去,做完手術之後像長草一樣就長出來了。其他同學說,那後麵怎麽辦呢?為了這個頭發,你知道嗎?我受盡了各種屈辱,各種嘲諷。可那個時候我還有一顆當演員的心呢?同誌們,計算一下我的心裏陰影麵積好嗎?真的讓人太沒有辦法接受了。

  我從很小就非常想要成為一個演員,我熱愛舞台,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為長得比較呆萌,乖巧,被老師選出來,在兒童獨幕劇裏麵演一個古裝的富二代,就是一個地主的兒子。因為那個角色演得很出色,所以被中國福利院少年宮選去當戲劇組的組長。

  初中的時候又考到了青年宮藝術劇院,也是進入了戲劇組,當時我就想,真的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演員,夢想遙不可及啊。應該說是夢想近在咫尺,結果高考填誌願的時候就突然有人阻止我了,說你這個樣子,你這個形象就不要考戲劇學院了。你長了一張娃娃臉,跟小孩似的,你隻能演一個小孩,跑個龍套。而且你看,你的嗓音像一個公鴨嗓還沒發育好一樣,我們搞話劇的人講究的是,把聲音打到劇場的最後一排,反彈回來,震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是不認同這種觀點的,雖然我不是小鮮肉,但是我知道做演員不能僅僅靠顏值,要靠氣質和實力,我要成為一個真正實力派的演員。所以當時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演出的機會,因為當時我認識一個副導演,所以,就在影視劇當中參演了很多非常重要的角色。比如說路人甲、小癟三、日本鬼子、屍體啊。而且我還加入了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業餘劇團。白天上課,晚上騎著自行車到劇場,演上場30秒鍾的重要角色。

  經過我的努力,我終於考上了夢寐以求的上海戲劇學院。夢想的光芒正在照進我的現實,可是現在呢?現實正在吞噬我的夢想,雖然我每天都在抹生發水,但是我的發髻線還是一點一點的包抄上去,我中間的頭發就像一個突出來的小舌頭在嘲諷我。

  當時我的內心真的是自卑到了極點,我那個時候絕對不敢正常出門,永遠戴著帽子,我有各種各樣的帽子,紅帽子、黃帽子、藍帽子、灰帽子,除了綠顏色的帽子沒有,其他的什麽顏色的帽子都有。有一個同學跟我說,他說徐崢你不要戴帽子,戴帽子對頭發不好,你要勇敢地把你帽子摘下來。我就勇敢地把我的帽子摘下來,他一看說,算了,你還是戴上吧。

  就在這種自卑的陰影當中,我煎熬了很多年,頭上的狀況日趨嚴重,農村都沒有辦法包圍城市了,中間的頭發變成了一個孤島。最嚴重的一次我騎著自行車碰到紅綠燈我停下來,旁邊還停著一位大哥瞅我一眼,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把我的帽子吹掉了。然後我的頭發被風吹得就像一個龍卷風一樣,中間那一撮突然就立起來了,咣嘰,旁邊那位大哥連人帶車嚇得摔倒了。

  當時我還不動聲色,慢慢下車把帽子撿起來戴上,但是我的心裏麵已經碎了。那一刻我知道其實重重摔倒的那個人是我自己。那天我真的很絕望,晚上我失眠了,我在想我這輩子真的做不了演員了嗎?我的夢想就離我而去了嗎?我該怎麽辦?終於,在聖誕節的早晨我下了一個決心,我一定要給自己剃一個光頭。我鑽進了戲劇學院後巷的一個理發鋪,裏麵有一位老師傅。我說,師傅幫我剃一個光頭,老師傅說你年紀輕輕為什麽要剃光頭?我把帽子一摘,師傅二話不說開始磨刀。

  磨啊磨,磨啊磨,磨了20分鍾,我都磨得睡著了,等我醒過來一看,我滿頭都是白色的泡沫,師傅還在那磨呢。我說師傅我剃個頭啊,你是要殺豬嗎?你不需要給我做手術,你快點開始吧,師傅說好的,呲啦一聲,手起刀落,就在我白色泡沫裏麵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頓時,我就有一種出家的感覺。那個現實的紅塵就離我遠去了,我看著地上一撮一撮殘存的頭發,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但是,經過了一番操作以後,我對著鏡子看到了一顆閃亮的光頭,我發現自己變年輕了。我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一個全新的我,我就感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精神過。我似乎看到了某一種光芒,這種光芒不是我頭皮散發出來的,而是在我身體裏,內在存在的,而我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的。

  我怎麽會沒有發現呢?那個煎熬了那麽久,折磨了我那麽久的,夜不能寐的頭發的問題,不就是剃一個光頭,半個小時,5毛錢的事嗎?我還是我,為什麽我以前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別人對我的評判上麵,而忽略了我自己與眾不同的閃光點呢?那個時候我開始漸漸的懂得,我必須接受全部的自己,才能真正麵對我的問題。如果你頭發很漂亮,當然可以成為一個好演員,但是沒有頭發的徐崢努努力應該也行吧,但是如果你是一個內在充滿自卑感的人,你真的沒有辦法變成一個好演員。20歲就禿頭了當然不是什麽好事情,但是如果禿頂已經成為你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你是在原地繼續抱怨呢?還是頂著一顆光亮的腦袋向你的目標出發?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希望。我仿佛看到了葛優葛大爺,我仿佛看到了陳佩斯老師,還有郭冬臨前輩他們在向我招手。

  後來等我正式工作,開始演員生涯以後,我才發現禿頂其實對一個演員夢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的阻力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找你演戲,不管你是不是禿頂。你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當然那個時候我心裏已經堅強很多了,我知道我自己要給我自己創造機會,所以我當時一邊打工,一邊跟一個有共同誌願的小夥伴我們準備一塊組一個我們自己的劇團,我們要演我們自己原創的劇,我們找資金,找場地,寫劇本。我們做了很多很多的準備,但是,資金鏈條的斷裂粉碎了我所有的計劃。那真的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我站在空曠的場地裏麵徘徊了很久。但是我並沒有氣餒,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我說總有一天會有一個機會來找你的。那個機會來了,有一天來了一個製片人,他也是一個光頭。他說,徐崢我看過你演的舞台劇,我想找你演一個戲,我說什麽戲?他說《豬八戒》。我說我演誰?他說豬八戒,我相信這部戲大家都看過,《春光燦爛豬八戒》。

  就是因為這部戲,我變成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演員。但是,你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家喻戶曉給我帶上了另外一條囧途。我從一個禿頂變成了豬八戒,我記得那個時候電視劇還在播放,我在我們家樓下小飯館裏麵吃麵。突然衝過來一群中學生指著我的鼻子說,看,他就是豬八戒。

  我當時真是麵紅耳赤,我恨不得找一個縫鑽進去,但是這隻是噩夢的開始,我不堪尷尬的經曆,我的囧途才剛剛啟程好嗎?從此以後在各種公共場合,不管是廣場上,馬路邊上,不管是在地鐵裏還是廁所裏,都被別人揪著鼻子指出來,看看看,豬八戒,豬八戒。對,那種場麵讓我有一種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誠惶誠恐。有一刹那我甚至錯覺感覺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豬頭了。

  豬八戒播完已經結束好幾年了,有一次我去銀行取錢,那個銀行經理跟我非常彬彬有禮,他說徐先生,歡迎你的光臨,請您稍等,結果他營業麥克忘關了。一轉頭跟他同事說,哎,給豬八戒拿2萬塊錢。我當時這個囧啊,我想怎麽會這樣呢?我在心裏明明知道觀眾是因為接受我塑造的角色,因為喜歡這個角色才這樣稱呼我的。但是我心裏還是不舒服,我覺得難道這就是因為我做演員要付出的代價嗎?我怎麽就變成豬八戒了呢?你們知道嗎,有一個心理測驗就是來測試,你認為的你,和別人眼中的你,以及真正的你,這三個角色有什麽差異。很難給出答案,這三個角色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像我,我非常希望成為一個嚴肅的,專業的演員。但是現在你在觀眾的眼裏就是一個兩坨腮紅的小豬八,你能怎麽辦?而那個時候我用很長的時間思考一個問題,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著?我是為了努力改變自己,讓自己滿意呢?還是努力想向別人證明自己?還是期待別人把我看成是誰?別人把我看成的那個誰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嗎?別人能真正的了解我嗎?

  當然了,如果你向別人展現的是一個完美的人設,固然能夠滿足你的虛榮心。但是對我來說,承認你自己角色當中小醜的一麵就像有勇氣承認你自己生命當中的缺點和不足一樣。而這種時候你隻有坦然的接受,不斷更新,變成更好的自己,這個過程才能真正給我成就感不是嗎?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能接受我自己創作的角色呢?我為什麽不享受別人對小豬八的稱號呢?我為什麽不努力地,用力地去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呢?

  所以,你們看到了我嚐試演了很多很多的角色,在《李衛當官》演完了以後,別人不叫我豬八戒了,他們終於開始說,看,這位就是演豬八戒的李衛。但是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在意了。是的,當你能夠接受別人的眼光和看法的時候,就意味著別人的態度不能夠左右你。你知道自己初心是什麽,目標在哪裏。在一個又一個角色的出演過程當中,我越來越意識到一個成功的角色不僅僅是自己一個演員的成功,我漸漸開始關心整個劇本的邏輯。我開始關心其他的角色,關心服裝,關心道具。而且開始關心起來鏡頭語言的邏輯,漸漸漸漸的,每拍一部戲就會獲得很多的經驗和心得,有一天我在想,我要不要拍一部屬於我自己的電影呢?在《泰囧》之後,叫我豬八戒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開始叫我徐導,徐導演。

  這個稱呼倒是可以滿足我的一部分虛榮心,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會再因為他人的界定影響我對自己的判斷了。我永遠知道,我是誰。我會努力朝我自己理想的目標來前進。今天我可以站在這裏笑著跟大家調侃我的過去,但是在當初,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煎熬,熬過來的。我非常感謝我的這顆光頭,讓我在20歲的時候就開始一步一步明白這個道理。可以讓我走到今天,讓大家認識一個作為演員的我,也讓大家認識一個作為普通人的我。

  現在偶爾走在街上,還是會碰到那種人,他們指著我的腦袋滿臉的疑惑,說你這個頭發,我會自豪地告訴他,是的,我是禿頂,而且是少年禿。或者碰到有一些人說,我小的時候就看你……,我會說是的,我就是豬八戒,豬八戒就是我。對我來說,那個角色是我付出心血塑造的,對觀眾來說是一段難忘的記憶。偶爾有時候走在街上我會懷念別人叫我豬八戒的那個時光。

  我在想,你塑造了一個角色,被別人接受、承認,並且懷念,這是一件多麽美好和幸福的事情?這就是我脫光的故事。謝謝大家的時間。

  主持人梁文道:非常感謝徐導,我特別期待你跟我們講光頭的故事。

  徐崢:對,因為我不知道您為什麽也剃了一個光頭。

  主持人梁文道:我正想向您報告,其實您瞧瞧,我這不是光頭,還挺濃密的。

  徐崢:您這個階段隻是我19歲的階段。

  主持人梁文道:所以我還是能夠留一頭飄逸長發的,可是我10來歲的時候就決定理這個頭發。當時其中一個理由是什麽呢?因為我見過很多長輩,他們在四五十歲的時候紛紛謝頂,然後每天就對著鏡子那個搞啊,您剛才說的經驗,我相信很多男人,遲早都得遇到,在座的男性你們不要笑。結果我看他們痛苦的模樣,我就決定我不要像他們那樣,我幹脆趁早自己先了斷,然後等到自己四五十歲的時候,真的頭發要掉了,別人也就看不出來,也就習慣了。

  徐崢:你是做了一個預備方案?

  主持人梁文道:做了一個預備方案,但是問題是到現在我還沒有真正的產生那種要掉頭發的意思。

  徐崢:所以你是來拉仇恨的?

  主持人梁文道:不不不,我是來給大家示範一下光頭與平頭的分別,還是有點分別的。

  徐崢:對,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其實禿頂真的是需要有一個心理接受的過程的。但是我覺得在生活當中其實有很多很多問題都是你要慢慢去接受的。可是當你剃光頭的一個過程,真的是你完全去接受自己的一個過程。

  主持人梁文道:擁抱自己。

  徐崢:接受、擁抱自己其實就OK了,就沒有問題了。

  主持人梁文道:而且本來不是一個什麽缺陷,那個缺陷完全是自己很無謂的。

  徐崢:我認為是一個缺陷,因為否則就不存在禿頂的這個問題了。因為禿頂是一條基因,有一條基因會決定你禿頂。隻是因為我開始得比較早,所以早點把我推上了這個囧途。

  主持人梁文道:但是我覺得這個缺陷很多時候是一個社會的眼光做出的局限,加在你們身上。但是你自己拒絕掉了那樣的社會眼光,擁抱了它之後,也許走出去就發現,它本來就不是什麽,而且我覺得你有今天已經向我們所有人證明了,我們原來帶著那樣的社會眼光也許根本是錯了,無論如何,非常謝謝徐導。

  徐崢: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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